“为什么?”阿波罗轻声重复。
如此简单的单词,却如锯齿的刀片,粗暴地从内部割裂他。
他也想知道。
阿波罗看向维持沉默的月桂树,唇线骤然紧绷扭曲。太阳穴突突地跳,无可抑制的破坏欲几乎掌控他。索性全都破坏掉。蓄起可怖力量的臂膀扬起,他的指尖却倏地抖动了一下,整条手臂随之脱力地垂落身旁。
阿尔忒弥斯是正确的。她一向如此。
正确的做法是接受并且放手。可他偏偏无法做到。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阿波罗在树荫中静立片刻,蓦地转身走进居所最深处。打开层层匣盒,他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罐子,晃了晃。空心的容器传来孤零零的碰
撞声。他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粗鲁地敲开封蜡,抖出罐子里面的东西。
金属碰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嗡响,冷银色的箭矢在他脚边弹跳了一下。
是那时候达芙妮交给他的铅箭头。这是她的罪证,也是她的免罪符,而现在,他可以用它杀死心头因她而起的凶恶爱意。适得其所。
阿波罗低头专注地看着铅箭头,手指数度张开抬起,最后无一例外地落回原初。
长久的寂静后,阿波罗将重新封上的罐子放回原位。
他走出去,走到月桂树下。而后,他取出里拉琴,略微调弦,微笑着问:“你想听什么?”
※
“您这般苦心安排,真的只是为了报复他?”
“不然呢?”
“……”
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与半晌的停顿。
“对命运缺乏敬畏的无法成为真正的预言者。”
“也就说——”
“到此为止。记住这些对你不会有好处。就此道别吧。”
“您真的会送我回原来的世界?”
“当然,我很少许诺。哦对了,——”
语声远去,谈论的内容几乎立刻就开始从脑海中消散。
卡珊卓睁开眼。
陌生的脸庞凑得很近,有男有女,嘴唇开阖,像在说什么。
她盯着这几个人统一样式的衣服看了片刻,在生涩的记忆中搜寻合适的词。
救护人员?
紧接着,宛如灵魂骤然落回躯壳,疼痛与耳鸣同时迎面砸中她。
“……呼吸道通畅……外伤……有反应……”
有仪器在滴滴尖叫,期间间杂着只在影视剧听到过的词语,断断续续。卡珊卓茫然地转动眼珠,看到救护车颜色鲜明的外壳。
她……回来了?厄洛斯真的履行了承诺?而方式竟然是赠予她一线生机?
不,不对,现在距离她遭遇意外过了多久?她在众神的世界度过了不长不短的时日,以正常人类的躯体绝对不可能坚持那么久。
奥林波斯众神,河神之女,厄洛斯,阿波罗,爱的金箭,盛大的婚礼,追逐。
想起这些词的时候,卡珊卓还使用着读音抑扬顿挫的古老语言,但在瞬息之间,它们就被逐一替换为熟悉又陌生的母语,她的母语。她试图回想,发现对古希腊语的掌控正如退潮般消失。
说到底,那真的是古希腊语吗?
她的瞳仁困惑而惊恐地收缩。
难道那些经历都是错觉,不论有多盛大,细节有多丰富、多有真实感,一切都不过是濒死时刻大脑编织的幻梦?
她被抬上救护车,高度落差与摇晃引发晕眩,躯体与精神深处的疼痛骤然加剧,她有一秒失去了意识。她立刻醒了过来,费力地撑开眼皮,试图集中涣散的注意力,焦急地琢磨刚才关于梦的假说。
思绪冻结。
等等,什么梦……?
她记不清了。留存的只有流泪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