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珊卓低下头。
“先去吃饭。过几天等你准备好再谈论之后的事。”母亲湖水般的绿眼睛似乎能看穿并读懂每个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不论他们的年纪。赫卡柏素来寡言,但一旦开口,即便是特洛伊王也会遵从她的意见。而这句话虽然是说给卡珊卓的,其他人也听到了心里,之后便没有人再提及卡珊卓是否会进神庙侍奉的事。
斯卡曼德洛斯没如愿坐在卡珊卓身侧的榻上,显然不太高兴。但当卡珊卓在酒足饭饱后开始打哈欠,他又第一个赶她离席去沐浴睡觉。
卡珊卓裹着熟悉的睡袍钻进被褥里的时候,久违地沐浴在平静的幸福之中。
公主卡珊卓即便称不上家中所有人里最受重视的那一个,却确实是被爱护着的。在这份安心被忧虑侵蚀变质前,她闭上了眼睛,希望今晚可以不再做那个诡异的梦。
事与愿违。
卡珊卓从呢喃着诅咒的梦中惊醒。她立刻察觉异常,揪着毛毯的边缘坐起来。太安静了,什么声音都没有,简直像清风都陷入了酣睡。
一缕皎洁的月光从床帏的缝隙中悄然爬到她的指尖,空气中弥漫着酒液般的甜香。她犹豫片刻,将缝隙分得更大向外看。
黑发披散的青年从高高的窗台上走下来,每一步都踏着看不见的台阶。
“我似乎吵醒你了。”他环视四周,像是这才察觉自己到来的时机有些古怪。
卡珊卓张了张口,熟悉的名字卡在舌尖。
对方微笑:“你想要我用哪个名字称呼你?”
她呼吸一滞,本能地想要否认,想要佯作困惑惊惶。但她又同时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必要的。
“哪个都可以……”她喃喃,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狄俄尼索斯。”
容貌不因岁月变迁改变的神明闻言加深笑意:“好久不见,达芙妮。”
“你……为什么认得出我?”
“我从来就不是靠外貌辨认你的。那时候赫尔墨斯的戏法让你每次出现在我面前,都是完全不同的面貌,但我从来不会把你认错,”狄俄尼索斯停下来想了想,“不止是你,有灵魂的存在不论怎么改换外貌,我都能辨认出来。不知道是否与我死而复生有关,又或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独有的疯狂。”
卡珊卓的第一反应是:“其他神明是否能做到一样的事?”
狄俄尼索斯怔楞须臾后莞尔答:“如果你说的是阿波罗,他应当无法和我一样辨认你。”
他那么坦然地将阿波罗与达芙妮的恩怨离合摆到台面上来,卡珊卓也不再作态回避:“’达芙妮’消失至今,过去多久了?”
“我只能用我登上奥林波斯的年岁计算,”狄俄尼索斯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对于得出的数字有些吃惊,“二十一年。”
卡珊卓蹙眉。这和她眼下这具身体的年龄对不上。空缺的这五年发生了什么?难道厄洛斯不止毁约,还拖了五年才将她的灵魂放进新的身躯?
狄俄尼索斯缓缓道:“从疯狂的流浪中清醒后,我才知道你早已离去。”
她回过神,歉然垂眸:“那并非我的本——”这话在中途便戛然而止。她确实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抛弃达芙妮这个身份,与狄俄尼索斯的邂逅也是以终将告别为前提。于是她改换措辞:“谢谢你赠我的酒。”
“喜欢就好。”
狄俄尼索斯不做多余的追问,这一点没有变。他们沉默地相对片刻,他才又发问:“他还没找到你?”
“我不知道。”
狄俄尼索斯惊讶地抬起眉毛。
卡珊卓深吸气,艰难地询问:“达芙妮消失之后,他……怎么样?”
“我没有亲眼见证,不合适由我来回答这个问题。”稍作停顿,他的唇边现出一丝难解的笑意,“恐怕只有他能给你答案。”
和阿波罗探讨他被她惨烈抛下的感受?卡珊卓展开想象,居然有点想笑。随即,她想到了一件极为重要、并且眼下可能只有狄俄尼索斯能帮助她的事:
“你能看出来吗,我的躯体、又或是我的灵魂,是否遭到了诅咒?”
狄俄尼索斯甚至没有花时间思考就给出答案:
“你为什么会那么想?如果你身上携带着诅咒的气息,我早就告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