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珊卓定定看着他, 惊叹般地低语:“为什么要以这种条件为赌注?”
这无异于将决定赌局输赢的力量尽数交给了她,而且还是对于一切全无记忆的她。如果是刚刚遇见阿波罗的时候,她绝对无法相信他会容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掌握这样多的主导权。
阿波罗眼中的火苗跳动了一下。
“如果你对我真的只有欺骗和利用, 我会认命, 会接受自己愚蠢轻信。”
夜色的暗纱对神明无效, 她感觉到他的眼神,炽热, 专注,又似刀锋, 带了些微的攻击性,如有实质般游走在她的脸上,留下鲜明的感触,令翻滚的血液更烫,让急促的心跳骚动得愈加张狂。
“我无法接受的始终是你明明爱我——哪怕只有一点, 你也是爱我的,可你依旧要舍弃我选择其他, ”他听上去有些咬牙切齿, “所以我想,那好,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我会让你拥有。那样的话,你总不能再否认,我对你其实也相当重要。”
卡珊卓霎时失语。
阿波罗是认真地这么想。并不令人意外, 甚至说合情合理,他是宙斯之子、是手握多项权柄的奥林波斯神, 他会退让, 但不可能真的完全舍弃身为天神的骄傲。
“你可以更早告诉我这一切……”她低语。即便没有明言, 她确实怀疑过,自己是因为阿波罗的阻挠才没能回到现代,这让她在面对他时始终抱有一丝警戒。他对她隐瞒的也恰恰是他诚意最有力的明证。
阿波罗别扭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因为感激、愧疚这样的心情才选择留在我身边……我不希望是那样。”
卡珊卓又是一怔。她随即轻笑出声,和他碰了碰鼻尖:“你真可爱。”
阿波罗深吸气,直接俯下来吃她的嘴唇,借此证明他并没有她话语所暗示得那么无害。
没过多久,他们就不得不暂时分开。卡珊卓推着他的胸口,眼神朝旁边斜飞,委婉地说:“天亮前就有侍者起床干活了。”
阿波罗紧紧盯着她,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身后的光冕微微张开,令他浑身都再度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辉:“没有我的允许,没有任何人能感知到领域之内发生的事。”
“总有人会想起要来叫我起床的。”
他不说话。
卡珊卓转了转眼珠,凑到他耳畔呵气:“我帮你。”
阿波罗瞳仁无声地扩张,宛如通往暗潮起伏的幽壑打开入口。他的掌心贴上她的手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节压住她的,像限制,也像引领。
“是你那么说的。”
毫不掩饰报复的意味,他的吐息贴着她的耳廓擦过。
※
“我想去海边看日出。”卡珊卓靠在阿波罗怀里,突然说道。
心情愉快的时候,阿波罗向来很容易说话。他因为她的突发奇想愣了一下,随后便爽快地答道:“好。”
这么说着他就把她抱起来,作势要从窗口飞出去,却又突然一顿:“你不担心有人发现你消失了?”
看来他终究还是有些微不满。卡珊卓横他一眼,半真半假地说道:“等到发现佩安也不在,所有人就会以为我和他私奔了。”
阿波罗抬了一下眉毛:“我可以使用化身,佩安不会消失。”
“那你再幻化一个我就行了,不是吗?”不等他作答,她轻轻晃了一下他的肩膀,放软声调催促,“天已经开始亮了。”
他又盯了她须臾,没和她计较。
他们自熟睡的伊利昂城池上方飞掠而过,穿越日出前蒙蒙的冬雾。阿波罗带着卡珊卓落到伊利昂港口近旁的海滩上,太阳神的座驾已然自地平线后方动身,但日车的万丈暖辉还隐没在海岸的云|墙后,只吐露了一线乳白色的微光。
天开始发亮,海风依旧凛冽,卡珊卓抱住手臂。阿波罗扯下披风,十分自然地用风雨不侵的贵重织物紧紧裹住她。
“我手都抬不起来了。”她轻声埋怨,略微松开披风,小心地调整系带的松紧,让下缘不至于落进砂砾中。
阿波罗一板一眼地找茬:“看日出不需要抬手。”
“谁说我只是想来看日出的?”卡珊卓注视着云气流动的灰蓝色海面,轻轻呼了口气,看着自己的吐息也化作白雾。
她转而左右张望,快步走到海滩与山地交接处的一棵橄榄树下,踮脚折了一小节枯枝,而后踩着自己刚才留下的足印原路返回阿波罗身侧。
他不明所以,但没急着问询。她在海滩上走动的身影勾起一些回忆,他险些走神。
卡珊卓随手拢住海风吹散的长发,俯身用树枝在半明半昧的沙地上写写画画起来。
阿波罗即刻回过神,目光不由自主变得锐利。
他用双眼追着树枝的尖端,脸孔因为极度的专注不觉绷起。
在树枝分割砂砾划出的线条成型前,他就已经知道每一笔线条会在哪里终结、又会在何处弯折出弧度——那是达芙妮短暂留在德洛斯沙滩上的“没有意义”的涂鸦,与记忆中那图像的下半部分一模一样。
阿波罗将那两行符号视作达芙妮遗留下的谜语,在她缺席的时间中一遍遍地揣摩,拼凑出一个又一个假设而后逐一推翻,始终没能得到能够令他信服的解答。
养育卡珊卓的那个古怪世界并不乏类似的符号纹样,但阿南刻那时给他看见的东西有限,他最挂怀的又是卡珊卓的身份和状态,因而错过了获取线索的最佳机会。漫长的等待中,他甚至考虑过向雅典娜求助,最后终究难以启齿。
他可能害怕智慧女神真的会成功破解谜题,而那谜底会是他无法承受的怨恨讯息。
现在她终于要亲自向他揭晓符号的意义。
阿波罗一动不动,表情有些不安的僵硬,宛若一尊全神贯注的雕像。
卡珊卓手中动作稍停,扯了下嘴角:“凡人的生命与记忆都会消散,所以文字诞生了,记录下会忘却、会失传的话语。只要字迹比人留存更久,它们记录的事实和心情就能存活得更久远一些。”
“我熟知的那个世界上有许多语言,相应地,也存在着许多种文字。这是我从小使用的那一种。这些符号是字母,字母组成单词。我写的首先是K,第二个是A,然后是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