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珊卓浑身紧绷,只有那么做,她的声音才不至于颤抖过度:“我不想看见你因为我变得……潦倒窘迫,强迫自己去做不喜欢做的事。我……不想成为毁了你的凶手,更加无法忍受你将来某一日因此而怨恨我。”
“我不会的,”阿波罗眼睛里的波光乱了,像失控的漩涡,有那么一瞬,他仓皇得浑似抓住最后一根细弱稻草的溺水者,说话的条理也开始崩坏,“我愿意那么做,我想要那么做。我不会委屈你,相信我,只是最初会有些艰难,只要步上正轨,我们——”
她笑了,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我们的关系本来就有一些问题,但那些也不重要了。你不可能真的切断与家中的联系,一辈子与他们不见面,在你父母眼里,我不够格。这是事实。”
穷尽努力与巧言也无法辩驳的事实。
阿波罗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像座定格在痛苦主题下的雕塑。
墙上的分针秒针像是静止了,窗户上、杯壁上凝结的水珠也仿佛在空中结成黏稠的雾,只等着高悬的刀锋落下,让一切结束。
他嘴唇翕动,无声低语。
卡珊卓读懂了:求你了。不要。
浑身的骨骼仿佛置换成冰块,牙齿也是冷的。但她还是说:“我们还是就此分开为好。”
阿波罗下意识地回:“不。”
“开学前我会把留在你那里的东西拿走,会尽可能避开有人在的时候,免得尴尬。”
他咬紧牙关,身体轻颤着重复:“不。不能结束。”
“我想说的都说完了。”卡珊卓没法看着阿波罗,却又不能别开脸示弱。于是她盯着他下颚上一根金色的胡茬,瞳孔有些失焦。
他生怕亲昵时扎到她,总是很自觉地将胡茬清理干净。今天他来见她前也剃过须,但兴许是手忙脚乱,又或是神思不属,独独漏了这一处。
阿波罗深呼吸,并未放弃挣扎:“如果我们只是暂时分开,等我解决问题,等我……没有经济上的阻碍,父亲无法轻易拿捏我,到那个时候我们有没有可能——?”
卡珊卓闭上眼,桌面下的手指揪住毛衣袖口。
“这样的问题……我没法回答。”语毕她起身。
再不离开这里她就要窒息了。
阿波罗慌了,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嘿!”亚历克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盯着他们,呵斥一声,眨眼就到了面前,“放开她!”
阿波罗看上去有些茫然,如同忽然调换了语言系统,根本没听懂本国语言。
“放开她,不然我就报警了。”
阿波罗对亚历克塞的威胁置若罔闻,只是看着卡珊卓,堪称卑微、几近执拗地问:
“哪怕只有一小会儿,我有没有让你快乐过?”
(“Havehappy? …le?”)
眼泪忽然就气势汹汹地落下。
热意流出眼眶,淌过脸庞,卡珊卓在那一刻恍惚意识到,他们真的要结束了。真是讽刺,这个时候能想起的偏偏只剩下美好得像是幻觉340;快乐时刻。
“上帝……我们走吧。”亚历克塞揽过她的肩膀。
她却挣开了,哑声说:“我没事,你到外面车里等着。不会很久的。”
阿波罗坐回原位,表示自己什么都不会做般朝亚历克塞微笑了一下,目光而后落到墙上的时钟上:“离打烊还有十五分钟。”一拍停顿,他的声音更低:“只剩十五分钟了。”
亚历克塞受不了地深吸气,最后还是嚯地推门出去了。
外面完全没入幽暗,店里的其他客人早就离去。柜台后的店员装作什么都没察觉,擦着咖啡壶。
卡珊卓和阿波罗面对面坐着,头顶一柱昏黄的灯,只点亮他们之间的桌面,从外渗透的夜色将彼此的面庞与颤抖的嘴唇、坠落的泪滴一并隐藏。
而后,循环播放的轻快歌曲停下。
店员轻声咳嗽:“两位,还有五分钟我们就要关门了。”
卡珊卓低头撑着桌面站起来,抓起外套和包就走,带到椅子,金属摩擦地面,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嘶叫,像绝命的呼号。
她没有回头。
亮起等待卡珊卓的车灯闪了闪,红色的行车尾灯亮起,而后也随轮胎碾过残雪的声音远去。
阿波罗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