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哥谭生活的时间足够尤利西斯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儿是一座金字塔一般的城市,上流社会人士只占据金字塔的小小一截,但却是高高在上的塔尖,坐拥整座城市的百分之九十;而后是中产阶级,中间的中坚力量,他们小有财富,习惯顺应社会规则,拥有足够他们生存的资源;最后是所谓的底层,那些近乎一无所有,铺展开却被整座城市压在最底下,还要作为金字塔底座的那些,底层。
尤利西斯在哥谭,就是底层。
他一无所有只能流浪,他吃不饱肚子,找不到遮风挡雨的地方,更没有什么办法穿到合身的衣服,又或者把自己弄得干净,只是活着,还活着而已。
他当然也遇到过好人。
炸鸡店的老板会赶走在在屋檐下躲雨的他,但也会在关店前找到巷子后面的小孩子,粗声粗气地喊他“喂”,说东西没卖完,拿了赶紧走。
他自然也遇到过坏人。
比如那些零碎的炸鸡——虽然裹的面粉有炸鸡块儿的两三倍大——尤利西斯只和小狗才刚刚分享了两块,就被另外的人抢走了。
抢他的也不过是几个半大的孩子,但是比尤利西斯高出半个脑袋,手腕比他脚腕还粗。
小狗还能凶巴巴地呲牙护食,尤利西斯却只能把藏下来的那块儿塞进小狗嘴巴里,沉默地低头后退,以自保为主。
他甚至还知道,在哥谭,好人想要好好生活下去,太难。
还是那家炸鸡店,他目睹了老板被勒索,因为没有让对方满意,橱窗店面被砸了个稀巴烂。
他看到老板坐在店铺里大哭,悄悄帮老板把被□□拿走的招牌送回来。老板接过尤利西斯艰难拖回来的招牌,把那天准备的所有鸡肉都给了他。可那招牌再也没亮过,那家店也很快变成了一家典当行。
这不重要。
尤利西斯其实只是想说,他知道哥谭底层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也知道底层生活的“潜规则”。
所以,只要看到窗外人的模样,他就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这里——这儿是莱斯利医生的私人诊所,而医生那儿,总有一些值钱的好货,至少会有他用得上的药物。
那个同样属于哥谭底层的男孩儿很狼狈。他穿着暗红色的薄卫衣,领口该收紧的布料早就失去了弹性;他黑色的短发已经有些长了,没什么发型可言,更像是自己胡乱剪的,而那张脸更是青青紫紫惨不忍睹,还有些泛红肿起的新伤,人中处还残留着没有擦干净的血痕;只有那双眼睛,在黑夜中依旧熠熠生辉,燃烧着旺盛蓬勃的意志与生命力。
他撇撇嘴,嘴角扯动导致脸上的伤口抽痛——尤利西斯都看见他疼得皱眉毛了——但他还能假装潇洒地维持好表情,把掉了漆的撬棍往肩膀上一扛,像个称职的社会大哥:
“既然你在这不错,我就不为难你了。”
说完,转身就走。
尤利西斯隔着玻璃,一直盯着他的影子,看到他背影消失。第二天,他陪着医生送走尸体和它的妻子,给莱斯利医生倒了杯水送过去,话语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很认真:
“我想要点药……会想办法赚钱还你的,好吗?”
莱斯利医生这里的药物是完全低于成本的廉价,几乎可以说是做慈善,尤利西斯就是直接要都没有关系。
不过医生没有这么说。
“好啊,”她接过水杯,“那么今天午餐你来准备吧。”
尤利西斯赶紧点头,还申请接手更多打扫卫生的工作——之前莱斯利医生还是不愿意小孩子做的。
然后,尤利西斯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昨天晚上窗外那个男孩儿,医生认识吗?”
查阅监控后,莱斯利医生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她眼中淌出些许遗憾:“……是凯瑟琳的孩子。”
***
杰森·托德,独居。
他曾经有过完整的家,后来父亲入狱又死在那,然后母亲吸·毒过量也丢下了他。
所以从此以后只有他一个人,一个人想办法讨生活,一个人在泥潭里挣扎着活下去。
当然,比起很多人,他还算幸运的,至少他还有那么一个可以叫做“家”的房子。
虽然他家徒四壁,就是不锁门都不会有蟊贼光顾。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一天而已,他家没来贼,来了个小孩儿。
……竟然找过来了。
他见过那孩子,在垃圾堆那边,他躺在里头一动不动,快断气一样;现在再看,他的变化倒是非常大,干净了,像是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孩子,那双让人记忆深刻的异色眼瞳里也有了光。
……虽然还是小小一团没什么肉的。
尤利西斯就在他家门口蹲着,看到杰森猛地站起来,因为蹲麻了还差点摔倒。
杰森瞥了他一眼,从尤利西斯身边擦过,径直打开门就要进去,完全没有理人的意思。
尤利西斯赶紧把胳膊塞进门缝里抢地方。
杰森:“……”
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当过家,已经有了成人的模样。他冷着脸,好歹没有不留情面地直接夹断胳膊。
他停在门口,扶着门,去看尤利西斯:
“干什么?”
尤利西斯把藏起来的袋子从衣服底下拽出来:
“送药。”
杰森:“嗯……?没钱,不要。”
“不要钱。”尤利西斯摇头。
杰森的伤还没好,怀疑明晃晃地挂在脸上。他上下打量尤利西斯,挑高眉毛,冷笑一声:
“天上掉馅饼,我会信?”
这话没错。
没有几个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保留那样残忍的天真。杰森当然不会信这种无缘无故的好意,谁知道会不会前脚收了东西,后脚就有人找上门来骂他小偷。
尤利西斯也明白。
他把袋子里的收据拿出来,示意药物来源非常合法,然后指指杰森手里那半根硬邦邦的法棍:
“拿这个换。”
杰森:“……”
他看尤利西斯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个大傻子。杰森嗤笑一声,手上倒是毫不客气地把法棍往尤利西斯身上一丢,反手扯过袋子进屋,门咣当一声,擦着尤利西斯的鼻尖甩上了。
尤利西斯:“……”
好吧。
意料之中。
回到诊所的时候,莱斯利医生已经处理完几份工作。她抬头去看活泼不少的男孩儿,笑得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