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失温,就代表着死亡。
尤利西斯也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但这时候的他还没到彻底躺平,什么都不想做的时候。他还在挣扎,哪怕没有结果,也不会放弃。
可他真的没什么力气了。
这儿太冷了,御寒就要穿得厚重,为了精简,很多东西他都没有带,仅有的几块儿巧克力早就填进了肚子,带来些微的热量,然后被消耗干净。
没有食物糖分补充,身体自身散发的热量正在急速流失,就连厚重的外套都没有办法阻拦。
……好冷啊。
这儿有多冷?
快零下五十度了吧?
他用有些麻木的大脑思考,耳边是心脏快速跳动的声响,连唇舌都颤抖麻木,但他还是对巴基说,“放心”。
这一回,巴基没说脏话。
他干巴巴地“哦”了一声:“那你慢慢走,别再摔了。”
尤利西斯说“嗯”。
他在冰天雪地中僵硬地迈动着脚步,一个个深陷下的脚印很快就被风吹来的雪填满,看不清痕迹。
他在走向生命的尽头。
低温带来的死亡,分好几个阶段。
一开始,你只是冷,你的身体会为了抵御寒冷而产生更多的热量,所以会伴随着身体反应,例如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血压攀升,等等;再然后,当你依旧无法获得热量补充,你的身体就会产生更严重的反应,原本急促的呼吸和心跳会减慢,血压也会下落,你的大脑会发出危机信号,你会变得越来越僵硬,离死亡,也越来越近。
尤利西斯已经进入了这个阶段。
他甚至有种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错觉,只靠着本能驱使自己继续向前。
向前做什么呢?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不能停下。停下就是结束。
他不想结束。
巴基还在叫他,连史蒂夫的声音都出现在通讯频道里,可尤利西斯的反应已经迟缓了。
他舌头都很麻木,每一次启唇都会有寒意顺着咽喉向下钻,钻到他五脏六腑盘旋,但尤利西斯还是要说。
他的发音都产生了偏差,倒也不难理解:
“……很高兴认识你们。”
他说:
“对不起。”
他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寒冷还在侵袭,尤利西斯用不太听话的唇舌报告着自己的情况,语气还带着点微不可查的惊奇:
“我好像看到了极光。这里有极光吗?”
“尤利?”
“……有点热。”
“尤利西斯,你还在吗?”
“可能是……运动量大了,嗯,有点热。不、不能脱衣服,会感冒。”
尤利西斯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跟他说话,又好像只是系统在他脑海中肆无忌惮地嘲笑。
他踉踉跄跄地继续迈步,然后左脚拌右脚,滚进了雪堆。
他看不见了。
他努力翻身,四肢摊开,仰面躺在雪中。
他呐呐:“我好冷。”
这是最后一个阶段了。
他的感官仿佛与真实的世界断开了链接,他看不清,听不清,只有在脑海中浮现的那条长长长长的墓葬之路。这条路没有尽头,墓碑数不胜数,倒是在墓穴中坐起的人多了新的面孔。
他自言自语:“别这么急……我还活着。”
他安静了好一阵,这次,他连身体都快感觉不到。
他张嘴,声音不知道有没有发出来:“还有……谁在吗?”
他不知道有没有人回答他,他好像也不需要什么答案。他只是从来,从来都很害怕孤独。
他不想一个人,一直都是。
但是,没能有人听到他的话。
随着距离逐渐拉远,他们间的通讯信号早就开始波动,时不时断开链接,满是杂音。好不容易恢复的时候,巴基已经听不见尤利西斯的声音了。
他还年轻,他的情绪能够外泄,能够用嘶哑的声音再试图唤醒尤利西斯,一遍又一遍。
没有任何回音。
这一次,信号彻底中断。
巴基耳边响着嘈杂的电流杂音,他在那道声音中缓缓垂眸,恍然看见自己握紧的拳头。
他说:
“晚安,尤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