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是想念你。”
顾不上这里存在另一个人。
顾不上周围的气息已发生变化,那位暗中窥伺的母神,正为这个凡人破格的、想要夺走女儿的话语而愤怒。
“……”
初桃看向他,给予了一点儿回应,但没有说话。
这便足矣。
他们之间横亘着死亡、与欺瞒,她会站在此处听他说话,已是最大的幸运了。
麻仓叶王含蓄内敛地诉说着自己最后的思念。
像信里又太过絮叨。
像和歌又太过温婉。
最为有力的凭证,就是他的耳环。
两面宿傩的红豆耳环像是一枚被血色浸染的红玉。
而麻仓叶王的左耳,却是巨大的银白色吊坠,那圆润的耳垂正被重力拖着下拉,露出一点可怜可爱的红色来。
初桃看的目不转睛。
感觉另一只交握的手好像在轻轻的颤动,他蜷起了掌心。
有纸蝶从麻仓叶王袖口翩跹而出,散发着莹莹光辉吸引了初桃的注意力。
它扑朔着翅膀,飞向了近在咫尺的黄泉之门。
一切都到了该结束之时。
沉默地、将所有时间都留给这对曾经爱侣的安倍晴明垂眸凝望,通过身后的气息判断出现的鬼差数量与战力。
但就在他与麻仓叶王交换心绪,即将不约而同地趁着她被纸蝶吸引的节点松开少女的手、将她推入黄泉之门,一左一右抵挡来自身后母神的愤怒时——
初桃紧攥住了他的手。
她的力气很大,即使是大阴阳师也无法撼动。
然后松开了麻仓叶王的。
她主动踏入黄泉之门,才终于慷慨地给予了麻仓叶王今日第二句话:“你走吧,我不喜欢你了。”
安倍晴明愕然地睁大了眼。
『——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心口如一。
麻仓叶王也有一瞬间的惊诧。
心立即被黑暗张开巨口吞噬,绵密的疼痛浮上心头。
但他旋即意识到,这或许是对他的保护。
伊邪那美铺天盖地的愤怒因此平息了许多,她发怒于麻仓叶王胆敢对初桃越界,但若是这个人是初桃弃之敝履的无所谓之人,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是死人,注定无法离开黄泉。
而她的心声,也是对他的另一种回应。
他的妻子天生聪慧,或许早已看穿了他们二人的结局,麻仓叶王已死,注定无法回到尘世,这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所以,她无法回应他的思念,两人之间必须要有人先放下这段感情,才会结束。
她不要他了。
意味着,她也将要向前看,走出这段感情。
如此温柔,如此……
黄泉之门闭合。
乌发狩衣的大阴阳师没有了后顾之忧,他转身,意气风发地对着伊邪那美的追兵,露出了不将他们放在眼中的笑容。
而一回到现世,神魂归位的晕厥还未过,初桃就收到了延迟的系统提示。
『你的丈夫死了,请节哀顺变。』
???
死了?
等等!两面宿傩死了?
『你的前夫两面宿傩已被封印,请节哀顺变。』
她打开两面宿傩的属性面板,他的封印物所处的方位竟然显示十几个地方。
淦,他这是被、被分了?
……
……
大阴阳师重伤离魂,那一直维系的、隔绝过去与现在的“墙”也动摇了一下,被撕裂出一个豁口。
露出了青年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的眼。
那双熟悉的狐狸眼梢困惑地、茫然地眨了一下,方才像蝴蝶煽动翅膀,情绪像是开闸的洪水喷涌而来,冲垮了大阴阳师摇摇欲坠的防护墙。
但当他撕破一切阻碍,跨越到少女所在之梦时,她正安静地躺在塌上。
“梨姬……?”
她竟然是睡着了。
毫无防备地露出了安静姣好的睡颜。
这说不定是恶作剧罢。
在过去数年、却还清晰的回忆中,少女就有曾装睡然后吓他一跳的恶作剧过。
青年晴明也微微地笑了起来,无论是被这位姬君突然睁眼吓一跳,还是被整个人掀翻,都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了。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都已做好准备反吓她一跳。
却发现她好像是真的睡着了。
如此一来,窥看一位姬君的睡颜,就显得极为失礼了。
大阴阳师倏地站起,背过身去,一时间有点局促。
他手一抬,屏风便静静地围了过来,手一放,御帘也落了下来。青年坐在御帘外,手中盏酒一饮而尽。
他侧躺着着,以手支着下颌,感受着身后的气息渐渐有了困意。
只觉日光温柔,风也温柔。
人生最惬意之时,莫过于此刻。
他尝着杯中酒,坐视日夜更替,月朗星疏。
梦境的时间随心而变,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日夜,青年晴明终于察觉到不对。
她怎么……还未醒来呢?
不像是睡去,倒像是昏迷不醒了。
大阴阳师再一次地进入了室内,此番只因担心而来。
他垂首避开了她的脸,抬手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覆上她的身体,用咒力仔细地探查着。
她……竟是受过如此严重的伤。
体内生魂不在,这是她昏迷不醒的原因。但不同于晴明见过的其他因此虚弱灰败的人,她安静的与常人无异,脸色唇角都是正常人的颜色。
屋外竟是飘起了飞雪。
他像一座雕塑,坐于雨中雪中,为少女遮挡风雪。
那点微薄的咒力,也跨越时空,源源不断地输入到少女的体中。
细密地缝补、填充着她流逝的生命力。
不知道过去多久,少女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她像是神魂归位一般,睫羽颤动着。
青年晴明那紧悬的心才蓦然回到原来的位置,风雨散去,暖洋洋的日光从云层后透出来。
他已想好了要同她说的话。
要为失约向她道歉。
倘若她不那么生气……
第一抹光线照耀到她的脸上。
少女睁开了失焦的眼眸,虚虚地注视着上方。
漂亮的姬君张口:“……”
什么?
晴明矮身,凑近了些。
“我的……”
你的?
“我的丈夫……”
你的丈夫?
她看着他的脸,却好像根本认不出他是谁。
只是说:“……死了?”
那声音平静、而没有起伏,像是哀痛欲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