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开始犹豫。”
记忆回溯。
那一天,李玄云跪在他的面前,俯首行了大礼,额头紧贴着交叠的手背,一字一句道:“大巫,晚辈明白您安定天下之心,可是,道祖便有错吗?她一生救人无数,亲自创立道合仙盟,传道于天下苍生,却被人所害,何其不公?害她之人,至今龟缩于幕后,冷眼看着所有人报复一只无辜幼魔,这便是对的吗?”
“若我是道祖,我更要好好活着,活到恢复记忆、重临世间的那一日,将真正害我之人正法!”
“至于那时,三界会如何,您又怎么能断定,一定是坏的结果呢?”
“她活着会引起纷争,可她难道就该死吗?”
季媱当然不该死。
大巫终究还是被李玄云的这番话说动了,季媱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又如何不心疼?他将灵山之下埋藏的冰魄引入少女的体内,暂时充当她的三魄,让她与正常人无异。
只是李玄云抱着她离开时,大巫仍觉得纳罕,问他:“你是媱儿从前好友?”
李玄云驻足,摇头:“不是。”
“你是媱儿的弟子?曾受她恩惠?”
“不是。”
李玄云站在风雪中,转身看着大巫,低声说:“我不过是一散修,当年初踏入修仙途时,有幸远远见过道祖一面,她不认识我,亦对我没什么恩惠。”
但是……
他拢紧怀中女孩的披风,她睡得如此安然,他温柔地轻笑,抬头说:“只是仰慕她挽救苍生罢了……就算不是道祖,那也是我捡来的小徒儿。前辈,您是不知道,她还叫过我爹爹呢。”
“就冲那一句爹爹,我也不能看着她死。”
“再说了,好不容易拉扯到这么大,怎么也得负责到底。”
说完,李玄云便抱着怀中熟睡的小姑娘,转身离开。
大巫一直记得李玄云说的话。
而李玄云也是因灵山之行,才从大巫这里得知季雪危并不是杀害道祖的真凶,所以后来,李玄云并没有排斥这位人人畏惧的小魔王,甚至在将死之际,放心地将织织托付给了他。
他太放心季雪危了。
以致于连季雪危本人都感到纳闷,他习惯被人喊打喊杀了,一时有点不适应,甚至怀疑李玄云有诈,想不通他为什么那么笃定他不是真凶?
“原来是你告诉他的。”
季雪危微微恍然,眼底敌意渐消,琉璃般的双瞳映着天边倾泻的光,好似一汪清水。
他卷而长的睫毛扑簌两下,苍白的唇紧紧抿起,“所以,她为什么要封印我?”
这也是他的心结。
为什么?
凭什么?
“我知她予我恩惠,不过像随手喂只小猫小狗,随意施舍罢了,纵然我视她为最亲近之人,却也从来不求留在她身边。”
季雪危手指越攥越紧,近乎失去知觉,连嗓音都有些失控:“她为什么要封印我?那日……她……”
她……
她突然出现在荒无人烟的郊外,他以为她是来见他的,从黑暗的角落里开心地飞了出来,因为飞得太激动,簌簌掉了好几只羽毛。
他变成人形,凑到她跟前,给她看他化形成人类少年的样子。
她说过他长得漂亮,化形的样子定然也漂亮极了,他只愿意给她一人看他的脸。
——却被她一掌拍在胸口。
就此骨骼尽断、翎羽全散,他隔着重重金色的法咒,看着面色冰冷、转身离去的少女,眼里的光开始碎裂。
季雪危永远记得那一天。
他眼底泛红,咬牙道:“便是要封印,为何连理由都没有?她凭什么说封印便封印,凭什么不告诉我原因?”
即便是死刑犯,临死之前,至少也会有个罪名。
凭什么一句交代就没有,就这样对他?就……抛弃他?
大巫看他如此激动,神色微微动容。
他摇了摇头,低声道:“季雪危,你只记得她封印了你,可你却不知道,她封印你时,已是重伤濒死、性命垂危。”
“以那时仙界之强盛、八荒对你之杀心,她若不用最后的力量封印你,你又焉能活到今日?”
“她不是抛弃你,她是在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