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塞冬号上的气氛现在很诡异。

海妖们处在奇异的平静之中, 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会主动开口，长袖善舞如提香这个时候也保持着沉默，莱茵海德干脆把自己缩在了壳里, 索尼娅合眼不语。

与他们对比鲜明的是头发都快炸起来的伊斯塔露和戈尔迪安。

还有安度西亚。

这种半是线上半是线下的会议总会带来一系列严肃的问题，比如此刻西境公爵看起来很想抽打提香沉默的面容, 但是却没有办法隔着星网动手。

“所以说——发生了什么？！”

伊斯塔露越发的暴躁了起来。

“我需要组织一下语言。”提香头也不抬的说道。

安度西亚皱了一下眉，东境公爵却没有再看他们任何人。

提香只是想起来了兰诺在这之前对他说过的话。

“我想你们拥有共同的知情权利, 但很抱歉我还是没有办法自己讲述出来——我仍然还在逃避着。”

坦然面对逃避这两个字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他可以摊开给圣龙帝国的那些故人看，就像是撕扯着伤口一样, 但把伤痕放在海妖们面前的时候兰诺本能地选择了逃避。

况且提香不会怪罪他, 东境公爵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抽动了一下，分辨不清其中的感觉。

提香露出来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告诉兰诺：“不想面对的话，把自己缩在莱茵海德的壳子里面也是不错的想法, 那家伙已经这么过了几千年了。”

莱茵海德换下来的壳子足以放得下一个兰诺。

……虽然提香这个提议还是很奇怪就是了。

总之提香还是得到了兰诺的许可，他并不介意将发生在人类联邦的事情由提香转告出去。

可是提香确实也需要组织一下自己的语言, 他一直都知道兰诺和圣龙有着过不去的往事，然而这份羁绊事实上比他想象的还要更深, 那个时候他们没有插话, 事后再继续回想的时候黄金之王和红宝石公爵，甚至圣龙那两个未来之星的态度都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况且只是摆在表面上的事实就已经足够令人震惊——以及震怒了。

“圣龙是一群瞎子吗？！龙族的感知器官是不是已经被畸变体吃掉了？！”

伊斯塔露咬牙切齿, 不光如此他的触手都要卷在一起了，足以可见伊斯塔露现在到底能有多么的生气，而且他看起来准备出门的样子。

“停下。”安度西亚不怎么赞同地说道，“现在在星际战场的绿宝石公爵在这个时间段里面一直在战场轮转，圣龙国内的事情和她不会有很大的联系。”

一瞬间他已经看出来了伊斯塔露那想要找人打架的冲动, 也迅速地根据过往的情报捞了罗茜一把。当然不是因为安度西亚对于罗茜有什么善意, 他只是在告诫伊斯塔露, 而且不想让目前这个小小的会议被打断而已。

“你必须要学会控制你自己，伊斯塔露。”

西境公爵还是勉勉强强听了话，代价是他的头发现在彻底炸了起来。

安度西亚隔着深海望着他们，目光看起来若有所思。

“仍未愈合的伤痕……”

他的猜测和感知没有错。

然而当一切的事实被揭露在他们的面前的时候他们见到的依然是伤痕上的花。

很漂亮，可安度西亚并不怎么愿意见到这样的花朵。

因为那看起来太疼了，而且还在微笑着。

可是好像海妖们自己也是这个样子的，所以他们谁也没有办法去说谁……

“我现在只希望我们不曾带给他痛感。”

海妖像是梦呓一样说道。

沉默之后，提香敲了敲面前的桌子，提醒他们注意。

“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审判庭，王庭，实验室……如果圣龙不愿意给出应有的惩罚的话，我想这件事情我们还是有代劳的必要的。至于相关的情报，”东境公爵最后不情愿地表示道，“红宝石公爵会是一个合适的切入点。”

圣龙帝国内部的情报不是那么好得到的，尤其是他们所想要的情报已经属于圣龙顶层的部分。

姬烈阳可以完全排除，兰辰也不行，罗茜态度不明，目前为止圣龙帝国最大的破绽就是红宝石公爵。

但是在提到这一位的时候见过他的海妖们都陷入了默契的沉默里。

“红宝石龙？”伊斯塔露冷笑了一声，“那个讨厌的家伙。”

“伊尔。”提香叫了他一声，最终没把话说完。

的确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而且提香确定，伊斯塔露以后会更讨厌红宝石公爵的，从红宝石公爵对兰诺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了，这简直就是一个翻版的伊斯塔露。

可提香现在却底气很足，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就是真正的有恃无恐了。

……

兰诺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抽筋了，不然他怎么会真的考虑了一下缩在莱茵海德的龟壳里。

但不得不说龟壳能够给人的安全感是无法比拟的，而且莱茵海德的龟壳还自带超高防御属性。

像这样缩在一个小小的地方的时候，再也见不到外面大大的世界，的确很安全也很安心。

他不是那么喜欢逃避的人。

因为逃避没有用，躲藏也没有用，世界像是笼子一样——但现在世界不一样了。

他可以缩在龟壳里面，因为在龟壳外面也是同样安全的地方，海妖们也乐于守护在龟壳之外。

这样的认知让兰诺不自觉地偷偷地笑了一下。

然后他在龟壳里面打了个滚。

翻滚的绿毛海龟直接把兰诺的访客吓了一跳。

希尔薇挂件露出来一个大为震惊的表情，因为体型太小差点真的把自己的眼珠子吓出来了。

“哦，母树啊，你们深海种居然有固定换品种的爱好吗——”希尔薇带着震惊道，“你该不会要顶着乌龟的壳子一直到成年吧？”

然后从龟壳里面钻出来的兰诺再一次把她吓了一跳。

“脱壳了？！”希尔薇都开始结结巴巴了，“不，不对，这是什么深海生物外骨骼吗？高科技？”

“……生物科技。”

兰诺想了一下给了莱茵海德的龟壳一个不错的名头，然后又说道，“没有提前告知主人的来访可是一件不怎么礼貌的行为。”

他看着希尔薇挂件。

“抱歉。”希尔薇说道，“波塞冬号的舰长太残暴了。”

她随口抱怨了一句戈尔迪安，表示自己是偷偷溜上来的。

“他只是看起来脾气不好。”兰诺说道，“如果你光明正大地提出来访的请求，戈尔迪安也不会拒绝的。”

“啧。”

希尔薇啧了一声，对于深海种的相互袒护表示自己的不屑。

“来不及了而已。”

希尔薇说道：“你们在查星盗联盟的事情吧。”

兰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表示道：“是。”

“星盗联盟里面看起来问题最大的那个是亚历山大。”希尔薇说道。

“不看起来呢？”

“是尼禄。”

希尔薇说道，“我能确定。”

“我会转告戈尔迪安的——如果你值得信任的话。”兰诺说道。

“你在怀疑我？”希尔薇挂件露出来了一个恼火的表情，然后在兰诺的淡然里面渐渐变得无力起来，“随便你们，我只是来提醒你一句。”

“我知道，谢谢。”

希尔薇不耐烦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尼禄是精灵吗？”兰诺问道。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过分敏锐了。”

“如果你愿意回归精灵帝国的话，我可以帮你和伊迪丝对话。”

“不，”希尔薇的反应很激烈，“绝无可能！即使现在的精灵帝国并非以往，但是往事难道就能过去吗？”

“抱歉，”兰诺说道，“是我没有考虑到。”

精灵流浪者最终默然，然后不怎么愉快地找到了一个贝壳坐着。

“你呢？”她问道。

“什么？”

“拥有两顶冠冕的感觉如何？”

这应当是在变故发生后第一个如此大胆的来询问兰诺这个问题的人，兰诺意识到希尔薇可能是专程为了这个问题才出现在这里的。

但他并没有感觉到被激怒或者被挑衅，甚至恍然明悟到这位精灵流浪者不愿意明说出来的关心。

而且希尔薇是一个局外人，和圣龙没有关系，和海妖也没有关系。

“不好。”

兰诺直白地说道，“圣龙的冠冕就是一个大麻烦。”

“拜托，你知道龙族的王位有多值钱吗？——可以买下几个星系都不是问题！”希尔薇说道，眼角不自觉氤氲了一点笑意出来。

“不想要那就还给他们好了，反正如果是你的话应当是能做到的吧。”希尔薇说道，“看来你是没有什么困扰了。”

兰诺抬眼看着她，有点不太明白希尔薇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这个精灵不是来看笑话的，其实希尔薇带着一点担忧。上一次希尔薇带来的笔记里面有一部分关于冠冕的内容，希尔薇可能有了一些不合适的猜测——比如深海之冠是如何降临的。

所以希尔薇才没有告诉任何人就来到了这里，她可能已经做好了有什么不对的话带着兰诺离开的准备。

可是现在明显用不到她。

“在有关冠冕这件事情上，大部分幻想种都是没有理智的。”

精灵流浪者最后留下来了这句话，像是她出现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地的土元素。

兰诺愣了一下，捡起来了希尔薇留下来的东西。

熟悉到他都不会再激动了。

又是一张希尔德加德·自由之风的笔记。

兰诺不觉叹了一口气。

“我的朋友啊。”

他并不觉得自己在追逐着希尔德加德的脚步，但的确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和这位往日的弑君者有着联系。

但权衡了一下之后兰诺先把那张笔记收了起来，通知了戈尔迪安有关尼禄的情报，又关注了一下自己带回来的那个俘虏。

“莱茵海德说，对方情绪稳定，不想求死，想要求见您——单独见面。”索尼娅转告他。

“那就见一见好了。”

距离到森海幽兰的航程还有一段距离，他也很想和那位一见面就脱口而出三十七号的俘虏聊一聊。

*

圣龙帝国。

龙族的星舰已经返航，但在降落的过程中险些发生了剧烈的冲击。

这根本就是不合常理的事情，以这种星舰的强度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冲击才能让星舰差一点坠毁。

但在目睹了舰门打开了之后的事情以后，地面上的工作人员都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两道龙影几乎是纠缠着攀上了高空，黄金龙巨大的身体带来的是巨大的阴翳，相比之下红宝石龙看起来要渺小一点，可是红宝石龙却是前所未有的凶残！

任谁也能看出来黄金之王和红宝石公爵这是撕破了脸，不然才不可能差一点就造成了星舰坠毁的结果，而好在回到了圣龙帝国之后他们就有大片大片的可以自由交战的场地了。

星舰里面的工作人员现在一个比一个狼狈，还有一些头顶沾着诡异的黑灰的，踉踉跄跄从星舰里面跌落出来。

墨泽风和姬明玉倒是还好，其实星舰坠毁了对于幻想种而言也没有那么大的事情，他们的身体强度完全可以抗住这件事情。

但让他们惊讶的是另一件事。

“王庭封闭了？”墨泽风带着惊讶问道。

“是的，是蓝宝石公爵阁下的命令。”

“可是为什么？”

“没有人知道，现在王庭完完全全被蓝宝石公爵控制着。”回话的黑龙都带着惶恐之色。

在黄金、绿宝石、红宝石都缺席的情况下兰辰就是圣龙帝国权势最大的那一位，所以他可以做到这件事情，而且很轻松。

原本他们还指望着黄金之王和红宝石公爵归来之后可以劝一劝——但是见鬼的这两位也打起来了！

“兰辰在发疯。”

来接舰蓝宝石公国大学的黑龙校长这样说道。

“所以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是蓝宝石公爵。”

黑龙校长露出来了一个有一点奇异的表情。

“没关系的，兰辰已经很多年没有疯过了。”

……这才更可怕啊！

但这件事情好像和他们没有关系了，而黑龙校长也是受人之托。

“王庭军校把你们暂时托付给蓝宝石公国大学了，跟我来吧。”

墨泽风遥遥望着王庭的方向。

蓝宝石公爵在发疯，这好像是真的，不然兰辰怎么可能用雷霆手段封锁王庭——然而红宝石公爵也在发疯，甚至黄金之王都不怎么正常。

他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姬明玉，最终失去了谈话的兴趣。

是他忘记了，自己身边的这个本来就是个疯子。

……

在星野之中的战斗就不需要再有任何的顾忌了。

长长的怒吼的声音响了起来，红宝石龙张开双翼，在他面前那灼眼的黄金龙同样不甘示弱的发出了一声怒吼。

即使这里已经是星野最深处的没有任何居民居住的区域，但是这两声怒吼之中的龙威倾泻出去，让离这里最近的城镇之中的居民都受到了影响。

血脉不够精纯的龙族望着那个遥远的地方，感受到了来自于自己灵魂深处的畏惧和颤栗，与此同时在嘶吼声和龙威之中似乎所有龙族都能够回想起来那来自于传承之中的记忆——这是真正的龙与龙之间的战争，不到鲜血洒满星野之上的时候，他们决不会停歇下来！

两头巨龙身上都是狰狞的深可见骨的伤口，这可能是姬烈阳在近百年的时光里面所受的最严重的伤了，黄金龙的骨翼上浮现出巨大的伤痕，金光之下血肉被翻卷了出来，这是红宝石公爵的鳞爪造成的伤害，但红宝石公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红宝石龙浑身浴血，血色和红宝石的颜色融为一体！

鲜血滴落在星野之上，再一次灼烧着星野的大地，地面荒芜空无一物，在恒星最后的光辉消失之前只有巨龙的影子留在地面之上。

他们终于停下来了战斗。

“够了。”姬烈阳声音沙哑，“你想死吗？”

他不知道如果是放在不久之前也许红宝石公爵会愉快的回复他死掉也没有什么问题。

而现在红宝石龙伤痕累累，气息奄奄，但依然支撑着自身的重量没有趴在地上。

“我不想。”

他的确有过那样的时候，但是现在他舍不得，他找到了存活的意义。

红宝石龙终于再也支持不住龙身的样子，化作了半跪在地上的红发的人影。

姬烈阳顿了一下，然后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红宝石龙。

“在你动手之前你就应该知道你会输，很可能会死，我不想再一次断绝一个纯血龙族，收起你的想法。”他警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