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俘虏疯了还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中间做一个选择, 兰诺当然觉得是这个俘虏疯了。
毕竟黑暗教派就没有不疯的时候。
这并不是兰诺第一次听到“世界属于黑潮”这样的论断,但是听到这个论断的论据还是第一次,至少对于那个俘虏本身而言, 他已经能够和自己逻辑自洽了。
但兰诺并不相信他, 黑暗教派的俘虏从来都不值得相信, 况且俘虏所说的那些话——虽然他可能自己觉得有理有据,可仅仅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就让他对于黑潮无比忠诚吗?
黑暗教派又不是做慈善的。
如果他们是为了黑潮吞噬世界而疯狂的狂信徒, 那么兰诺甚至还觉得他们变得有一点可信。
但并不是,从他对于黑暗教派的认知来看,这个教派也是为了利益而存在的。一个逐利的组织,他们本身的存在也只可能是为了自己。
而对于所谓的历史最初的真相, 兰诺还有另外一个视角的认知。
“在幻想种族的记录之中,黑潮毁灭了幻想种的旧世界, 从而将对抗带到了新世界——这也是你们不知道的吧。”
兰诺垂下眼睛去看那个俘虏。
在这之前还很有底气的俘虏直勾勾看着他, 发觉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在于这样的信息差——黑暗教派的记载是幻想种族不知道的, 但同样的一些只在顶尖幻想种之中流传的信息也不可能被黑暗教派知道, 顶尖的幻想种很少会有背叛者的存在。
“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编造出来的欺骗你的历史?”
“这句话问一问你自己呢?”
对话可能已经无法再继续进行下去了。
双方都并不信任对方给出来的论据然后从此陷入了你怎么知道你不是被骗了的无限循环之中, 而且他们本来对于自己都坚信不疑。
“如果是黑潮毁灭了我们的旧世界,那么我们侵占原本属于黑潮的世界也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兰诺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让俘虏简直是浑身不适,他瞪大眼睛看着海妖帝国的王, 现在兰诺就像是俘虏认知里面的无情的幻想种族一样。
“不对……”俘虏喃喃说道,“你不应该这么做……你应该把世界还给黑潮……”
“我很想知道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兰诺说道,“即使我能够相信你的话, 可是我是一个幻想中,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正义感?”
俘虏不说话了, 好像这个问题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过一样,纠结一闪而过,看得兰诺更是有一些无话可说。
“看来你对我的误解真的很多。”
俘虏默然说不出来话,他不应该把海妖之王当成一个没有底线的傻白甜圣父才对,但他好像就是理所当然地这么做了,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离谱。
“黑潮能够带给你们什么?”
“新世界……”
符箓猛然顿了一下,发觉自己好像是被套出来了话,一个字也不肯多说了。
“被黑潮覆没之后不是疯灾,而是新世界?”
兰诺不以为意继续问道。
俘虏看起来再也不愿意回答他,死死闭着嘴。
“谢谢你的情报。”
海妖之王最后这样说道,然后轻飘飘地转身,只留下来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不甘心的俘虏。
他的那些情报说不上是很有用,因为里面没有任何关于黑暗教派的动作的内容,兰诺也觉得这并不是俘虏可能会主动告诉他的,但是那些背景已经足够了。
透过这个俘虏的话他已经知道了有关黑暗教派的很多内容,还有那被认为不应该存在的历史,从而可以得到更多的推测。
黑暗教派目前来看依然还是根植于联邦,以联邦人类为主的,因为所有的这些理论很难去说服一个幻想种——然而如果从更深的层次来看,人类和黑潮的真正联系是什么?
——人类为什么没有王的存在?
好像一切的真相都只差了一张纸的距离而已,但就是将这张纸捅破,现在看来也未必会有什么用处。
兰诺没有再想下去,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离开莱茵海德的审讯室独自行走在森海幽兰之中,水元素与深海的气息依然还是那么的浓郁,但微妙的变化也是那么的明显,毫无疑问终有一日这里会变得越来越普通,直到和深海没有差别的那一天。
*
安度西亚托腮看着海妖们。
即使做了全权的首相他也依然没有被那些政务摧残一般,看起来非常的自然,看得索尼娅有一点羡慕。
当然索尼娅也并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况且安度西亚本来就是他们当中最无人能及的那一个。
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心情也不好。
没办法,听完了提香讲述的事情之后没有哪一个海妖能够心情很好的样子——索尼娅得知伊斯塔露也在场的时候都惊呆了,换成伊斯塔露那个脾气当时他没有把圣龙帝国掀翻吗?
但伊斯塔露却是没有这么做,因为有人压着他不让他做这件事情,其实这也很值得惊讶,因为伊斯塔露又不是这种听话宝宝。
提香在讲完了圣龙帝国那个年轻的黄金龙诉说的事情的时候,却又加上了一点自己的想法。
“我当然感到了无可遏制的愤怒,但是——”东境公爵停顿了一下说道,“我会依照我们的王的意愿。”
对于提香本身而言这也是一件非常纠结的事情,然而在最终他做出来了这样的选择。
海妖们没有对此表示不赞同——但也没有赞同的意思。
“该死的龙族。”
莱茵海德推了一下自己新换的眼镜。
这样的话语对于温吞的海龟而言真的是难得一见,可是莱茵海德觉得自己好像也只能痛骂一声,而且没有那么的痛快。
索尼娅还有伤在身,即使如此女公爵的头发也不由变得更红了一点。
不过在努力遏制了自己的愤怒之后,她看向了安度西亚。
“你在想什么?”
索尼娅问道。
安度西亚额前的头发垂了下来,似乎有一点挡住了那双黑色的眼睛,所以让他眸中的神色越来越复杂难以辨别了。
对于提香叙述的关于兰诺的那些过往他的确想到了一些事情,但是现在安度西亚并不想和他们分享,就像那些隐隐约约的忧虑一样,如果要品尝还是由他自己来吧,况且这样的困扰如果不说出来才不会变成所有人的困扰。
“真是令人不快啊……”安度西亚叹息了一声,“但我觉得提香说的不错。那是我们的王。”
他不是需要呵护的幼崽,他一直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意愿,而在这件事情上面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他自己。
这是兰诺自己的事情,安度西亚只是不希望成为兰诺的困扰。
越过王的意愿的骑士是不合格的骑士。
可是,明明知道那些事情是如此的令人不快却又不能做什么,他感觉越来越不快了。
而另一种感觉也越来越清晰,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模模糊糊察觉到了一点,而终于明白兰诺在圣龙的经历之后,安度西亚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最终他看向自己的同僚们,然后说道:“散会吧,各位。”
海妖们四散开来,他们都还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但本来只是回来养伤的索尼娅并没有离开。
女公爵默默地看向安度西亚。
“你这样会让我误会你的想法。”
黑发的海妖笑了一下。
这一笑里索尼娅恍然觉得他们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那个时候安度西亚的确很受欢迎。
可是时间过去的太久了,久到她已经无法接受这样的玩笑。
于是女公爵继续默然看着他。
那个漂亮的笑容逐渐僵硬,然后慢慢地僵硬到彻底消失,安度西亚无奈地回望。
“你想说什么?”
“逃避没有用。”女公爵强调道,“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这个时候那双黑色的眼睛和她对视,安度西亚和伊斯塔露不一样,他的眸色其实有点浅淡,但很幽深。
“那些过去里面王冠的存在。”安度西亚说道。
“圣龙的王冠的确带来了许多本不应该存在的痛苦。”索尼娅如是说道。
“那么,你觉得他是怎么看深海之冠——又是怎么看因为深海之冠而链接的你我呢?和圣龙有什么差别?”
安度西亚深深地看着她。
圣龙的错误是他们都认可的,可是对于兰诺而言如果他一直都觉得痛苦和爱意都是王冠带来的话,那么海妖们又该如何自处?
就像安度西亚曾经感受过却始终不明白的那深深的游离感,他终于得到了一部分的答案。
女公爵一怔,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看,有些事情没有必要想得那么深刻。”
安度西亚扫了她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
索尼娅依然不语,似乎想要瞪他一眼。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不是吗?”
安度西亚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现在已经很好了。”
最终索尼娅还是没再说什么。
*
兰诺在连廊上遇见的安度西亚。
这一次他似乎带来了新品种的古怪点心。
“是从提香那里借来的原材料和厨房。”
黑发的海妖严肃地说道。
潜台词大概是如果不好吃那就是提香的错误——如果好吃那也不是提香的手艺。
兰诺倒是没有什么挑剔的,据安度西亚所言这是一种生长在星渊之中的神秘植物的分泌物制成的,所以口感也很神秘,就像是在吃水母一样……吓得他差点想找一找自己是不是真的把灯塔水母啃了。
“你看起来有话要说。”
他一边咬着小点心一边说道。
“唔,不过我也有些事情想问你。”
安度西亚有一点细微的惊讶的神色,然后他说道,“那么,当然是您先来了。”
并不急,他们在下午茶之后才开始正式的对话。
“实验室现在怎么样了?”
兰诺问道。
“一切已经步入正轨,我正在考虑再多招几名助手。”安度西亚认真说道,“要找到契合心意的助手还是太难了。”
是这样的,尤其是他的实验室的用途并不是那么的简单。
“您想来参观一下吗?”
兰诺点点头。
安度西亚当然主动在引路,而其实他们抵达的还是那个实验室的旧址。
在兰诺刚刚抵达森海幽兰的时候他最熟悉的就是这个地方,安度西亚并没有在外观上面做什么巨大的改变,所以他现在看见这间实验室也觉得很亲切。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去,里面荒废的部分已经被打扫干净了,有几个海妖来来回回,见到兰诺出现在这里的时候露出来了明显的惊喜的表情,但并没有打扰他。
“您想看什么?”安度西亚问道,“虽然全部都参观一遍也是不错的想法,但很多项目现在也都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他担心兰诺会因此失望。
兰诺扫视了一圈,然后自己走了过去。
“我记得……是在这里。”
安度西亚愣了一下。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簇小花丛。
原本应该并不是花丛的,但是渐渐地从一朵变成了一团,而清理实验室的海妖并没有将它清除掉,他们并不是精灵那样热爱自然的物种,但只是一簇小花留在这里也是无妨的。
剥开星星点点的花朵,下面是一行字。
很熟悉,又很陌生。
黑发的海妖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
“原来您见到过这里啊。”
他言不由衷地继续说道:“我已经快要忘记了。”
明明是一个谎言。
如果是快要忘记的东西,怎么可能在他身上留下这样深刻的刻痕,以至于直到现在安度西亚看起来也像是想要落泪一样。
兰诺默默地看着那行字。
【黑潮是一切的源头,我将作为终结。】
他也没有忘记。
“我曾经见过另一个人写下同样的一句话,黑潮是一切的源头。”
兰诺继续说道,“我想你或许也是认识他的,他叫希尔德加德。”
他认认真真地念出来了那个名字。
“希尔德加德·自由之风。”
安度西亚不说话。
他应当是海妖里面最擅长言语的那一个,可是现在面对着自己曾经写下的字——就像是面对着曾经的自己。
所以他说不出什么。
“那位弑君者……”
他只是听过他的名字,但是并不是那么清楚希尔德加德的生平。
“我曾经想过,如果是我的话,也许会走上和希尔德加德同样的道路。”
安度西亚一惊。
但兰诺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面纠结下去。
他也不是来和安度西亚科普希尔德加德的。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关于什么?”安度西亚问道。
“黑潮……命运……”兰诺看着他笑了一下。
“王冠。”
就像是一只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一头掉了下去,但是在那之下却是没有止境的深海,所以也始终没有听见石头落地的声音。
安度西亚无奈地笑了一下。
“再遇见您之前和遇见您之后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我也没有办法。”他还是忍不住又问道,“为什么不去问提香和索尼娅他们呢?”
不甘心有那么一点点明显,但却又掺着无法言说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