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清,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吾、太古、太一,还有你,只要你点头,我们便能成为宇宙间最至高无上的天道法则,不死不灭,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如这些蝼蚁一般反抗。”司命仙尊的投影,也就是天道怒不可遏,几近发狂。
在天道眼里,扶清就该与殷九弱相爱相杀,按照它的安排,最后以自己的命,偿还对殷九弱十几世的杀戮与背叛。
这样结合了绝望、情.爱、无私、自私的情愫,将扶清与殷九弱联结在一起,神血魔血桐花的力量就能同样来到扶清的体内。
献祭给至高无上的天道,来成就真正的、绝对的力量。
可是,至高天道看中的神之容器,竟然背叛了天道,区区容器竟然察觉到自己高贵又渺小的生命,不惜自碎也要将至高天道毁灭。
一介容器,就算再如何稀有珍贵,又怎么敢拒绝成为绝对力量的机会的?
“你们……乱臣贼子,肮脏低.贱的东西,竟然妄想反抗既定的命运,”光听声音,就能感觉到天道此刻愤怒得像只被夺走了猎物的鬣狗。
可它无能无力,如此咆哮也没有得到旁边两人的注意。
“那也好。”
扶清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抚着殷九弱脸颊的手慢慢无力垂下,鸦羽般浓密纤长的眼睫也跟着阖上。
殷九弱下意识握紧女人的手,柔软细腻,带着她熟悉的馨香。
那也好?
到底哪里好?
这女人为什么从头到尾都这么,这么傻这么笨。明明疯魔得抛弃了一切,甘愿给自己做妾,那么卑微那么脆弱。
又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或许是心疼自己或许是学会了尊重自己,同意签下休书。
偏偏签了休书还怕自己不开心,送来什么忘川紫檀叶,让自己选择忘记。
真是……笨透了。
炼化忘川紫檀叶的过程非常艰难,时不时恢复记忆时,她总会看出扶清强颜欢笑的模样。
不愿意看见自己和倾泠走在一起,却仍然跟着她们一起游玩凡间。
呵,算计自己十几世,让自己沦陷十几世的扶清怎么会变得那么蠢的?
为什么连在梦里都变成扶清被杀死,这是扶清在帮自己报复她自己吗?
报复成功了啊,成功到一无所有,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再也没有会抱着她说不怕的了?
殷九弱把脸贴在扶清慢慢变得冰冷的脸上,失去一切的痛苦将她撕得粉碎。
扶清好像还活着,但生机已经接近于停止,神魂正在慢慢消散,血红色的泪水滑过女人苍白圣洁的脸。
殷九弱哇地一口血吐了出来,浑身痛得抽搐起来。
天道规则本来被殷九弱窃取出来,此刻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涌向扶清,就好像为了印证扶清所说的“容器”的话一样。
天道虚影冷冷看着殷九弱一次次窃取规则,不惜代价使用所获得的传承之力
,然而那只是徒劳。
它不由得狂笑起来,高声喧哗,“规则寻找容器的过程,你窃取一万遍也没用,这是宇宙万物的真法,你用上上古魔尊的力量也没用。”
殷九弱咬着牙充耳不闻,仍旧不停歇地窃取,她紧握着扶清冰冷纤长的手指,“这哪里好了,你告诉我?”
“是好在扶清你一死一了百了,不必看着我与别人恩恩爱爱,还是好在我永远无法再和你说哪怕一句话?”
“你说好会陪着我的。”
“你又骗我,扶清……你醒一醒,天好黑,我会怕。”殷九弱呓语一般为扶清梳理着绸缎般光泽柔顺的长发,“我想吃茶冻了,你不给我做吗?”
发觉女人一动不动,苍白面容上嫣红唇角还残留着温柔的笑容,殷九弱嗓音仿佛咯血般艰难发声:
“扶清,你又骗我。”
殷九弱从须弥玺玉储物袋中找出恢复神力的药丸,想要喂给扶清服下,但任凭她如何呼喊,女人也没有半分反应。
神血飘散,有几滴消散落在殷九弱身上,化为点点莹光,为她照亮前路,莹光如桐花的形状
“真可惜啊,她就要死了。”
擅于布局、且毫无情感的天道一向视万物为草芥,似微尘。
一批生灵的喜怒悲欢,离合生死没什么重要的,没了这一批生灵还会有下一批,所以他们的痛苦啊、生命啊,都是微末不足道的东西。
可笑的是,天道认为他们都是棋子,殷拒霜是,谢弱水是,太一、太古那两位尊神是,她殷九弱是,而扶清同样也是。
博弈悄无声息,双眼一睁一闭,凡人的一期一会之间,便会有许多人所珍惜的、珍爱的东西灰飞烟灭。
那天道认为自己是执棋的至高者,这样的执棋者天生就该比棋子贵重。
棋子之间血流成河,爱憎情愁恩怨不断,执棋者独坐高楼云淡风轻,谈笑风生、稳操胜券
可这一次,那颗早就癫狂入魔的棋子,不惜以命相搏,背叛了执棋者,把原本稳胜的局面逆转过来。
那明明是天道最喜爱、最宝贵的棋子,可她怎么敢以命背叛。
“哈哈,扶清你……你就算算计到我所有的目的又怎样,你还不是会死得不能再死,形神俱灭,再无重生之日。”
天道发现殷九弱紧紧抱着扶清,不由得嘶声力竭地嘲讽起来:
“你们灵长泪才是最愚蠢的东西,愚不可及,以为有爱就能战胜一切,殊不知力量才是永恒的。”
“太初死了,你也要死,你们都要死。”
听着“温文尔雅”的天道这般咆哮狼狈,殷九弱却突然狂笑不止,她以为自己已经痛到顶点,原来这还藏着那个真正走到绝路的丑东西。
世人都以为天道是什么公平正义的规则,其实它也是个贪婪自大的蠢物,在湮灭时同样害怕地咆哮跟那茹毛饮血的野兽一般发出可笑的呼呼声。
真可笑啊,身为一方世界的天道不护佑万物,反而
把神魔人妖,六道三界全都算计完了。
还妄想融合太初、太古、太一三位至高神,到了最后落得个全盘毁灭的下场。
真好笑啊,殷九弱本以为自己的人生是个笑话,现在看来,真正愤怒不甘的人既不是她,也不是扶清,而是这个始终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天道。
“你笑什么,你现在还敢笑,你爱的人已经死了,”天道已经感到了权柄与权力的流逝,前所未有的恐慌包围了它,它只想要用尽一切方法刺伤剩下的那个人。
殷九弱明明是它钦定为孽物的命运,它也是这样传播给天下苍生的,可殷九弱失去那么多,却还总有人爱着她,让她不至于孤苦绝望。
都是太初……都怪这个不识时务的女人,扶清该死,就该死,就该凄惨无比地死去。
当初宇宙真法孕育那枚青果时,它就该不惜一切,就算做不到也要毁掉那枚青果,让扶清永世不得超生。
它万万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有人类这样恐慌的情绪。
殷九弱眼底满是对天道的轻蔑与讥讽,她脱下自己的氅衣为扶清披好,将女人拥在怀里,对天道的挑衅不发一语,好似浑不在意似的。
“殷九弱,你死到临头竟然还敢如此嚣张,太初要护着你是吧,吾偏不让,吾要让你去黄泉路上和她做个伴,”天道发出一声怪笑,“吾忘了,太初魂飞魄散,不会转世的,你们永远都不会再有相见之日。”
天道的声音嘶哑无力,却还在强作凶狠,它连续劈出两道光,想要将扶清和殷九弱分开,再杀死殷九弱。
“吾要让你们死也死不到一起。”
然而,它或许是被扶清那几下看似轻飘飘的攻击伤到本源,已经虚弱到劈出的光跟烟花一样炸开,声势浩大毫无伤害。
“吾要杀死你,让你们永世分离,哈哈哈,”天道狂笑着好似有一瞬间的容光焕发,“你们都要死了,你们胆敢毁灭吾的规则,放弃这世上至高的永生,你们都该死。”
殷九弱还在笑,每笑一次她都会吐血,满嘴都是血沫。这么痛苦的笑,却让她看上去那么畅快淋漓。
“是啊,我们敢,永生至高对我们来说什么也不是,”她抬起头来,虽然那一张干净精致的面孔,已经狰狞到血肉模糊,却带着令人惊艳的冷傲和高贵,“世人被教育天道至高,规则永恒,我曾经信以为真。你鄙视万物生灵,但你自己才是低等下.贱的生灵,贪婪、懦弱、自大,你这种东西还妄想成为宇宙真法里的最强,不是最大的笑话吗?”
她将扶清雪白法衣上的尘埃拂去,“我们都要死了,可我最后能和姐姐死在一起,而你,你不过是个可悲到不如蝼蚁的东西。”
天道的身影变得越来越黯淡,它想要反驳殷九弱,想要宣扬诉说自己的至高伟大,可它呆呆的,癫狂自傲与自卑恐惧凝固在它投影的脸上。
它发现自己怎么都无法真正伤害殷九弱,这个疯子一样的小孩,至始至终最在乎的就是扶清,唯有这个女人才能伤害到她。
而现在这个疯小孩的痛苦到达了顶点,因为她就要失去扶清了,失去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等于失去了全部的人生。
她一点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殷九弱看见无法形容的可怖星云出现在三十六重天的顶点,应该是由扶清引来的宇宙真法的清算。
有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并没有天道那边凶残浩大的模样,而是平静又安宁,却让天道由衷感到一种难以去除的极度恐惧。
天道暴跳如雷起来,它逃不掉注定毁灭的结局了,它想到了惩罚殷九弱的好办法,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小孩,还是有弱点的,它要让殷九弱同样痛苦。
它要让扶清和殷九弱都付出代价。
虚影恶狠狠地朝在冰冷地面相拥的两人,想要将殷九弱和扶清分开,它不计后果地劈出一道阴冷的强光,直冲殷九弱身后而去。
然而,它失败了,无往不利绝世力量轻而易举地被殷九弱阻挡,强光被湮灭成碎冰,无力而乏味地轻飘飘落下。
它不信邪地祭出全部力量,想要将相爱的两个人分开,就像几千年前那样,它想要赐予她们无尽的分离命运,让她们在痛苦猜疑背叛中痛苦挣扎,无力反抗。
但无力反抗的人竟然是它,它神色狰狞疯狂地祭出力量,却一点都无法伤害到殷九弱半分。
“你们这群该死的棋子,为什么不死。”
殷九弱仍旧在狂笑,死有什么可怕的,她今天想见到见扶清,于是她们相见了。
她已然见到了她,知晓了一切,她心里有爱有恨,也有这个女人。
死而无憾。
唯独心里没有畏惧,没有害怕,有这个女人陪着她,黑暗也不可怕了。
原来,她会那么害怕黑暗,是因为黑暗里没有这个女人的身影。
现在,她无比确定扶清会陪着她。
不害怕了。
她不害怕了。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生命、权力、死亡,不管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无所谓啊,都失去好了。
听着天道大声而无望的咆哮,殷九弱笑得更畅快了,大家都要死了,对方越绝望反而让她温暖。
谁都别想好过。
女人的身体已经变得越来越冰冷,唯有那清冷绝艳的姿容未有半分损耗,就好像皎月高升凛风化雪般离人世远去。
可殷九弱还是不管不顾紧紧地抱住了扶清,她们身边梧桐茂密繁盛,纯白色的桐花飞舞,唯独不再翡翠色的青果相伴。
她似乎要用自己的体温捂热扶清,稍稍延长她的生命。
很多很多年以前,在三十六重天这个荒芜死寂的地方,她们也是这样依偎着,无意识地将对方抱得很紧,就好像绝不会分开那样。
所以,现在只要将扶清抱得再紧一些,她们就不会分开了。
“你不会死的,对不对,你是太初神尊,怎么会死?”她有些接近疯魔地
呢喃着,即便知道结局已定,却还忍不住挣扎。
“我们还有共生咒,扶清,你让我也承担一半的伤害,你就不会死了。”
殷九弱泪眼婆娑地看见那根干枯的连理枝从两人的身体里,慢慢生出,如上升的星与月一般明亮清冷,生机勃勃。
“扶清,你看我们的连理枝长出叶子了,”殷九弱知道共生咒的施法方式,她割破手指以血为祭,想要将扶清所受的伤害分担给自己。
然而,已经阖上眼睛的女人并没有回应她,雪肤玉骨栩栩如生。
连理枝缓缓从身体里消失,如一片枯萎的叶片一般化为齑粉。
“不不不,求你不要消失。”殷九弱被血液浸透的眼睛里,透着浓浓的癫狂味道。
“你不是说想陪在我身边吗?我们去看雪花灯,我们去坐船游湖,我们去吃糖葫芦……不管去哪里,我们都一起好不好。”
“以后换我给你讲话本子,给你做条草茶冻,给你缝制好看的白色羽衣,你喜欢下棋我就陪你下一整天,我会给你的小植物浇水捉虫,只和你对坐抚琴……”
“我们不是说好有机会一起去看新年的花灯吗,我们可以租一条小船游湖……”殷九弱抬头看着宇宙最高处足以毁灭天地的力量,破裂的眼角滴落一颗颗血泪,“姐姐,我也要死了,真好啊。你放心,我会来找你的。”
“我会找到你的,无论我们离得有多远,我都会找到你。”
力量浩瀚恐怖的星云天崩地裂般降下,殷九弱怀抱着扶清,仿佛刚才的绝望歇斯底里都不复存在。
和心爱的人死在一起,又有何可惧?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儿时的愿望,希望有个人可以为了自己,甘愿与世界为敌。
原来这个人一直都在,只是为了殷九弱能在这个世界活得更好,这个人就用自己换来了更好的世界。
今日清晨时,女人温柔笃定的话语犹在耳边。
“会的,殿下,这个世界会喜欢你的。”
“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
这个人守护世界,也守护她。
巨大的毁灭力量直冲而下,天地时间生死轮回这样的概念,在这个时刻全都不存在了,直到最后一刻还在竭力咆哮挣扎的天道,被这股力量搅了个粉碎。
旧的规则被杀死在至高宇宙里,新的规则即将开启。
殷九弱拼命地抱紧扶清,怀里的重量却越来越轻,女人雪白的衣袖染了殷红血迹,血珠顺着肌肤蜿蜒而下,化为丝缕银光,进而飞扬而起似莹尘般在空中飘散。
神化光尘,殒落无痕。
光怪陆离的莹尘与殷九弱自身的金色屏障混在一起,将那毁天灭地的力量阻隔在外,照出一片疏离圣洁的神圣领域。
终于,她怀里的扶清消散于无形。
九洲大陆,六道三界的人们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察觉到了什么,奇怪地眺望天际,却没发现任何异状,只觉得心里怪怪的,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空洞苍
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