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仙踪/文
第32章
“别碰我!”深夜里的厉声制止突兀地令人心惊。
但布迟忆并没有被吓到, 她还想伸手的动作第十一次停住。
连哄带商量:“筱筱,你的手套上都是血,脏了, 我需要给你洗一下。”
“不然你戴着也很难受对不对?”
中午凌筱筱受伤,两只手全被尖锐的石头划破,白色的蕾丝手套自然也破了。
姚凌舟有纪寻管, 凌筱筱便依旧是布迟忆来。
可一向乖巧安静,平常只会喊哥的凌筱筱在回来后情绪反应一直都很激烈。
特别是察觉到布迟忆要上来脱她的手套,她的不安情绪直接达到临界点,疯狂地厉声让布迟忆后退, 不要碰她。
紧接着布迟忆就发现, 回到房间后,凌筱筱的手心依然在流血,鲜红色在手套的指尖处蓄满滴落在地板。
而她本来跟着一起被划开的手套却已经复原如初。
除了此时已经干涸在上面的血污,它似乎从未有过异样。
“不能脱……不能, 摘掉的啊……”凌筱筱缩在床角, 把双手严实地塞进屈着腿的怀里。
褐色的眼睛在跳动的烛火映照下,清凌却又悲哀地看着布迟忆。
那道眼神里, 似乎写满了在沙漠里行走三天三夜的旅人,看到一点绿色最后却发现是海市蜃楼的绝境。
布迟忆只觉心脏猛地缩紧, 下意识点头, 道:“好, 好。不摘。”
最后左右权衡,布迟忆只好接来干净的水,让凌筱筱就那样戴着手套在里面清洗血污。
缓了好久, 凌筱筱才慢慢地挪蹭到床边, 像海藻的鬈发自由散落, 将她的大半张脸遮挡。
布迟忆看不见她的表情,更看不见她的眼神,只能看到一点瘦削的下巴。
尖尖的小下巴上正挂着一滴摇摇欲坠的晶莹,是眼泪。
凌筱筱的情绪已渐渐平息下来,但幼稚的小孩子心性却得到反弹,低喃说话颠来倒去:“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是我哥……为什么是我……们……”
她把双手放进水里,十指交叉翻来覆去地搓洗。
干净的水源刹那变得血红一片,像染料似的在水下晕开,触目惊心。
“筱筱,你的伤口,”布迟忆已经妥协好多步,说话都开始小心翼翼,“我得给你上药。”
凌筱筱又用干净的水洗了第二次手,她像是没听见布迟忆说什么,不吭声不言语。
等布迟忆说了第二遍,她才静默下来,道:“我自己来……就,好啦。”
闻言布迟忆心下微惊,因为这道声音很清悦,也很明晰。
不像一个只有五六岁智商的小朋友那样能发出的语气。
布迟忆蹲下低头去看:“筱筱?”
凌筱筱抬眸,瞳孔深处依然是茫然的不解。
布迟忆心道是自己听错了。
手心的三道伤口血.肉微翻,磕磕绊绊地像是沟壑,凌筱筱把手套褪到指节处,只露出手心。
她把布迟忆从宋添那儿要回来的药仔细地涂抹在伤口上,目不转睛,很是专注。
布迟忆发现,凌筱筱在给自己上药时,左手没有碰到右手丝毫,哪怕是一丁点的肌肤相触。
右手也没有碰到左手的分毫皮肤,就像一条楚河汉界,隔着天堑谁也不能碰谁。
她过于仔细地不让两只手互相碰到。
……
深夜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说话。
耳边却乱糟糟,传达着各种声音,清晰得犹如近在咫尺,又模糊得像在耳廓处裹了层薄膜。
姚凌舟觉得自己掉入了冰冷的深海。
他无限地下坠、下坠,努力睁着的眼睛上方,游过巨大的海洋生物。瞳孔都因此在咸涩的水里微微转动。
一头足有十几层高楼长的虎鲸,笨重却又莫名显得轻盈地朝姚凌舟游来。
姚凌舟想,虎鲸竟然能长这么大吗?
它不算柔软的巨鳍比姚凌舟还要大,却极轻地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像大人正在抚摸自己亲爱的孩子那般温柔。
虎鲸围在他身边转圈,上浮露出海面,下潜重入深海,空灵的叫声传到遥远的地方。
不绝于耳。
姚凌舟眨眼,想分清自己到底在哪里,这里又是什么场合的梦境。
和纪寻复盘过后,他知道自己的记忆丢失了,所以不再抗拒梦里的一切,甚至主动转动脑部神经,睡着了就势必要把自己塞入他从不曾记得涉足过的世界。
目前看来是成功了。
还不待姚凌舟想让梦里的自己更清醒点,现实的夜晚中他紧蹙的眉头便忽而戛然止住,不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扑通——”
望不到边际的海上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虎鲸挡住他的部分视线,那道砸下来的身影只在姚凌舟一只眼睛里迅速扩大。
那是个男人,身形却漂亮的像是柔软的水绸缎。
此时面部朝上地疾速下落,朝姚凌舟的地方接近,而姚凌舟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鲜血在他背后处开出了炫丽的血花。
“承寒——!”
海面之上的凄厉女声响彻天空,把虎鲸的空灵都惊散了,音色却失真的要命。
姚凌舟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嘴唇在顷刻间苍白。
他很痛苦,半边脸却深陷在枕头里醒不过来。
他感到窒息。
这时,被叫做承寒的男人脊背弯曲,身体蜷缩,几乎将自己弓成一只虾子。
下一刻他却不顾伤口与周围的血色,努力翻过身体,目光悲凄地把手伸向依然在海里下坠的姚凌舟。
姚凌舟看不清他的脸,却将想要伸出的手缩回去,闭上了眼睛。
那道女声还在凄喊:“姚承寒——”
“小舟——!”
……
“哥,”清亮的少女低低地说,“我肚子里有个孩子。”
“谁?”
“没有谁。”
姚凌舟厉声道:“到底是谁干的?”
少女还是说:“没有谁。”
……
“凌舟,凌舟!”被伤口覆盖全身的男人痛苦地趴在地上,牢牢拽住姚凌舟的裤腿,“你别让自己……”
他惨笑一声,说:“我替你去,我替你去杀了他们。”
“放手。”姚凌舟垂眸看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
男人摇头:“凌舟啊……”
姚凌舟漠然道:“金九,我让你放开。”
男人依然摇头。
匕首倏地甩出银光,毫不留情地在男人的指根处留下血痕,他的无名指和小指掉在地上。
永远缺失。
……
“小舟,你以为你能真正的死去吗?并不会,”温柔的男声轻轻进行着诱导, T叹息,“封启会替你去死。他的作用就是如此。”
“善良是最没用的东西。”
……
无数道声音,无数个杂乱的场景,姚凌舟猛地睁眼,新鲜的空气顿时在一瞬间涌入肺腑,胸膛剧烈地起伏。
看着是终于想起来呼吸了。
他头疼欲裂,侧躺屈腿让自己呈蜷缩的自保姿势,纤长的指节狠狠掐向眉心。
耳朵敏感地注意着四周。
纪寻不在。幸好不在,不然姚凌舟非得杀他两次发泄发泄情绪。
太压抑了,怎么这么压抑。
特么的。
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嗷呜~”大猫不知道在床头徘徊了多久,那点位置根本不够它那么大的体型来回走动,毛发一直蹭着姚凌舟的皮肤。
它察觉到主人情绪不对,软软的黑色肉垫踩在他脸上,一下两下地踩:“喵呜。”
姚凌舟过于清冷的目光在黑夜里莹亮,他似乎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
是说话声,单开在神经质地自言自语。
白天里发生的一切对于单开来说还是太惊悚,让他装不下太多东西的脑子出现混乱慌张。
他整张脸都很痛,是被纪寻按在金属的楼梯扶手上撞肿的。
“就是贱,又贱又脏,明明是她自己愿意被摸的,”单开缩在角落,眼睛在没点蜡烛的房间里来回转动,一遍遍说,“我不要被关起来……她怀孕了,去找她的人也都怀孕了,她们一样的脏,恶心。”
“谁让她喊我哥,谁让她一直喊哥,为什么要救她,你们和她一样恶心,哼,恶心,明明就是她……”
单开咬住手指节,突然止住话音,愣愣地向眼前的窗户看过去。
一条穿着作战服的长腿从卸了的窗户里伸出,短帮军靴踩在地面。
单开眼睛大睁。
“咚!”
“哗啦——”
被卸掉的半扇窗户像是没被抓好,直挺挺地砸在地板上,惹得单开肩膀猛地一缩。
“你、你……”
“嘘,”纪寻食指漫不经心地往唇前一竖,制止单开的激烈行为,“我知道你先前是在精神病院待着的。那你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吗?”
单开手掌撑住墙,全身发抖地靠着角落站起来,乱舞的双手挣扎着要去摸门把手。
“咔嚓!”
“砰!”
“嗯!呜——”
只一秒空挡,纪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将单开狠狠掼在墙壁上,弄折了他想碰门把的手。
单开当即痛得嘴巴大张,尖叫刚要发出便被纪寻牢牢捂住了嘴。
所有痛吼都被堵回去,大脑接受到的疼痛让人眼前发晕。
单开那张本来只是有些慌张的脸瞬间苍白一片。
直至惨白。
“你意识不太清醒,所以我就不让你自己忍着不出声了,太强人所难。”纪寻友好道。
单开眼睛外凸,惊恐的眼泪洪水似的落下来。
纪寻嫌弃地啧了声,但还是没松手,皱眉:“但你疯了思想都这么傻逼,想必正常的时候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单开“呜呜呜”地摇头。
纪寻神色冰冷:“我从不保护人渣。”
“既然你这么能说,那我就让你说个够。”
“咔——”
下巴脱臼的声响在空旷的夜色里很是突兀,单开被迫张大嘴巴,合不上,彻底说不出话了。
纪寻一后退,他便失去了被掼在墙壁上的力度,手软脚软地往下滑,软趴趴地跌坐在地。
他“啊啊”地摸下巴,想把嘴合上,却很本不敢乱动,只感觉到了不规则脱臼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