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后退数步,刚到的柔软姿态悉数敛去,像只嗅到危险的气息炸毛还张牙舞爪的猫一样。
“那你要离我远点儿了,这句话完全可以反过来说,你也是我的备用内脏——但是先不提你的话语真实度,我劝你别对我动手,否则我会把你的头踩进下水沟里,再让老鼠爬进你的耳朵。”
太宰治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为什么不把羊之王搬出来呢?他才是你的最大筹码吧。”
被羊之王庇护的孩子们,如今都在靠着他的名号耀武扬威着。
泷泽生说,“更恶心了,你把我调查得透透的。”
太宰治忽然僵住了。
他的目光有一瞬发直,眼神空洞。
是的,虽然是他先把他们的关系立场搞成这个样子的。
但是第一次,他从泷泽生口中听到了对待敌人才会说出来的带有驱赶意义的咒骂。
啊……好心情都要没有了。
太宰治像是一瞬间对周围失去了兴趣,他沉默着,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眼神看着泷泽生,然后站起了身。
或许太宰治和泷泽生的相遇就是设计好的,十几岁的泷泽生只会对十几岁的太宰治上心,而其余的所有角色都像是他人生的配角一般——即使在太宰治眼里,不管是十几岁的他还是现在二十几岁的他,本质都是他。
可是这个少年好像不会对成为大人的太宰治感兴趣,泷泽生没有主动去靠近他,就算他现在有一张和少年时的自己相似度极高的脸……而这理所当然的被泷泽生当成了巧合……所以脸也不是触发关键的因素吗,难道是溺水受伤,虚弱状态?又或者同龄才会让泷泽生产生恻隐之心?
太宰治转身就走。
他从集装箱的另一面踩着杂物跳下,这个在现实世界里早已被修整的镭鉢街正朝他坦露着腐败的气息。
太宰治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用来探索小说世界里地图的真实度的游戏在前几轮已经玩过了。
忽然,身后传来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
太宰治没有停下。
那个脚步浅又因为地形而琐碎的人正踌躇的,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
太宰治走向了镭鉢街的边缘。
忽然,身后的人叫住了他,
“喂!你去哪,那个方向有人守着,专门劫财的。”白发少年清朗的嗓音带着几分别扭的关心,仍然朝气,“你这家伙打扮得这么好,估计会被他们从头到脚的扒光。你像被市警以裸/露癖的罪名逮捕吗?”
太宰治停下脚步,他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的,“你告诉我做什么?你是
什么好心人吗?”
“我当然是好心。”
“不是讨厌我吗,干嘛还来招惹我。”
“你这人真奇怪,没说两句话就走了,明明是你先跟着我的。”泷泽生跑到了他的面前,他垂眸来回的扫着地面,是太宰治眼里心虚的表现,“我刚刚……抱歉,我刚刚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
“……”
“你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受伤……我哪知道你的心是玻璃做的啊!这几年下来我学得最精的就是先对人恶语相向,否则别人会小瞧我的!”
事实上也没说多么重的话的泷泽生被鸢眸青年那个了无生气的眼神吓到了,然后自发的反思后悔起来,他看起来无措极了,低低的,试探性的说道,“你不会是想……投海吧?”
镭鉢街的边缘有一处断崖。
太宰治没有立即回话。
泷泽生等了几秒便没有耐心了,他抬眸看去,顿时怔住。
太宰治的眼神往往能投射出很多东西。
而现在……
泷泽生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小步。
他感到了强烈的被注视感,那个眼神珍重,炙热,并不粘稠,反而能令他感到电流划过身体的温暖和……
泷泽生咬住舌尖,没敢想那个词。
“呵……”
太宰治轻笑了一声。
“好吧,你还是这种人啊。”
世界倏然在此刻定格。
一个活力满满的声线插入,来人雀跃的对太宰治说,“很有意思吧!”
是小说世界里那个一开始便出现的,现在时的泷泽生。
“因为我觉得太宰你喜欢一切不在掌握内的东西,这个小说世界很大很大哦,我花了好多功夫造出来的,在我回来之前,这个就给你解闷吧!”
而一切“泷泽生”的终点,这个仿佛接待进入小说世界的主角“太宰治“的绿眸青年,大概是最接近于泷泽生本人的存在。因为他拥有泷泽生对付上试验体中也之前的所有记忆,包括脑髓地狱。
太宰治转头看向他,青年的唇边还有未散去的浅笑,“所以你这是怕我寂寞?”
“很明显,是的。”泷泽生坦然承认道,“你也可以给我讲讲外面发生的事,因为我觉得你需要一个倾诉对象,而小说世界是绝对的保密之地。”
“将‘你’的所作所为告诉你吗?”
“那也蛮有意思的。”
而太宰治只是简单的讲了一下外面的情况。
伤亡人数,政府的举措,港口mafia的重建。
“我把江夏凛也杀掉了。”太宰治说,“保险起见,尸体也没有给他留,万一他也来一个死而复生就麻烦了。”
但是泷泽生似乎对江夏凛也的现状兴致缺缺,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别处,此时正捏着下巴沉思,然后煞有其事的郑重宣布道,
“百分之二的死亡率,这是我对你爱的证明啊!”
那场事件,
港口mafia的死亡率仅仅只有2%。
平时的外出任务,对他们来说都足够危险了。
太宰治呆了呆。
随后他长叹一口气,像是拿泷泽生的脑子没辙一样,“我早就该想到你是这种人,怎么会连威胁到自己的敌人都不放在心上,一次两次就算了,再来几回,我骂你的愚蠢就要变成真的了。”
“嗯?才不是那样,只是这里的我就算对他上心也无济于事,何必浪费脑细胞和感情给他?”
碧眸青年揽过太宰治的肩膀,小心翼翼的没有触碰到他的皮肤。
要感谢他们重逢之后那一阵子奇怪的相处模式,他们现在已经熟练的学会了用怎样的角度和姿势,才可以既举止亲密,又不会因为碍事的人间失格而翻车了。
“那天我意识到了……”
“我的人设太过单薄了。”
泷泽生是一直依附于重要角色的存在。
他是五条悟的护卫,是太宰治的下属。
唯独没有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一直是你们给我的,再加上我吃了够多的亏了,所以这次我要——”
——站在权力的中心。
泷泽生对着天空发誓道,“我要成为橘子!!!”
太宰治:“……?”
***
“呕……”
巷子内。
一个狼狈至极的年轻人正扶着脏污的墙壁呕吐,他浑身都是血,但奇迹的是没有伤口。
可他现在仍然在呕吐,拼命的呕吐,像是要把自己的内脏都呕出来一般。
待到胃里真的什么都不剩下,只能徒劳的痉挛后,那个绿眼睛的年轻人才气喘吁吁的停下,然后状似颓废的倒在了一边。
他有这一反应完全来自于精神上的压力,其中一部分有恶心的精神异能的后遗症,其余则是不管再怎么找补,他都违心的没能遵守承诺的罪恶感。
泷泽生从怀里拿出了自己的工具人徽章。
他靠着这东西离开了那个拥有异能力的世界,反转术式治愈了开领域烧掉的脑子,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感到身体在痛。
泷泽生神经质的将手指陷进发丝,拽住了自己的头发。
一次,两次,穿越局没想着放过他,他的逃离就像在打通的鱼缸里乱窜的金鱼,以为自己去了广阔的天地,实则一直在被人注视被人观察。
“……成为世界不可或缺的一员。”
“起码是不能轻易就抹除的角色。”
忽然,泷泽生在徽章的背面发现了一行小字。
这个仿佛金属质地的小物件,被人悄悄留下了印记,大概是被贴了一层极薄的金片,金片上刻印着什么。
泷泽生抬起眸,些微的光亮映在他的眼睛上,他的眸里像含着泪,又像是血。
——我只会在雪地上写信,写下你想知道的一切,你要早点来,来吧,要不晚了,信会化的。
***
太宰治最后看了一眼书页,然后把它小心的塞入了[完美自杀手册]夹层中。
他手指一动扣上书籍,头也没回的踏上了事先安排好的货运船。
随身携带的行李就是一台相机,被用蜡保存好的鲜花手环,以及爱伦·坡的小说。
还有……
泷泽生很早之前准备的,那本环游世界的计划书。
他靠在甲板的护栏上,仰头吹着海风。
路过的水手被他的气质吸引,情不自禁的停下来向他搭话,“是要去外面谈生意吗?”
太宰治眨了眨眼,随后飘忽的笑道,“嗯?大概吧。”
“这个形容可真是模棱两可啊,明明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水手嘟囔道,“你看着像是在飞机的商务舱里喝红酒的那种人,怎么会想着坐船出行呢?”
“……因为……”
太宰治闭上眼眸,
“想着不能让某个人担心。”
“?”
太宰治没再多作解释,他双手插进驼色风衣的口袋,转身离开了。
——对未来的正直慷慨是:把一切献给现在。
要不计代价的追求快乐,抵抗这个用愚蠢和暴力将我们包围的世界。
约好,你在冬季与我相会。
这就算我将冬天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