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恋。”
面前的碧眸青年仿若含着嗤讽的笑意如此说道。
泷泽生只觉耳边倏然一阵空白,紧接着传来了喧嚣的风声。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大脑如此平静的陷入了停滞,因为两个熟悉却陌生的字眼儿。
苦恋。
苦恋。
离别,坎坷,无终,得不到回应的情感,却仍然无悔的投入。
泷泽生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他的第一反应是产生了一个近乎荒谬的疑惑:
五条悟竟然会苦恋?
为什么?对谁?
如此轻而易举的,他很快明确了这份情感的指向性。
不是负面情绪糅杂在一起一股脑的倾泻,若是如此诅咒的诞生可太轻易了。那并不是可以随意迁怒和转移执念的载体——五条悟诅咒了泷泽生。
而我是泷泽生。
苦恋的对象……是我。
得出这个结论时,泷泽生的大脑再次宕机,可停止思考对于此时的他来说都称得上是宽容和奖励,他本能的回忆起过往的所有细节,将五条悟的违和节节剖析……若是知道答案反推的话,那些行为明晃晃的都在宣告一个答案。
……他从未注意过。
——“悟,你现在还有瞒着我的事情吗?”
——“你猜。”
……
——“你说出来我才能知道是什么啊?”
——“不要,因为直白的说出来根本没用。”
……
——“明明是你没长眼睛……你看不到。”
他从未注意过。
思维模式里从未出现过的“隐瞒”令泷泽生忽视了,他们之间还会诞生另一种情感的可能性,那份情感显得深重,理所当然,又好似突兀,费解难明,它晦涩且隐秘,无法轻易的坦露,就如五条悟所说,“我亲口告诉你,根本没有用。”
因为说出口便是拒绝。
因为我从你的神态,你的眼神里,没有看到与我如出一辙的东西。
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从未预想过的领域。
泷泽生瞳眸微颤捏着下巴陷入了头脑风暴,太突然了,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有些太超过了!
泷泽生成为伴侣型工具人的那刻便自发摒弃掉了正常社会中人类对感情的分类:亲情,友情,爱情,他的人生选项变得狭窄且专一,那些在泷泽生这里全部笼概为另一种情感,由某些基本素养和行为准则所形容,那名为忠诚,热情,喜爱,我永远不会背叛你,永远不会抛下你,我属于你,我们就如同双生花般同根,你离去我便枯萎。
他率先将彼此的关系定义,将感情定性,于是他忘记了,他人并非如此。
他所谓的相伴一生——在悟眼中是什么呢?
藏在思维的某个角落里一直被泷泽生忽视的匣子骤然被打开,泷泽生如同
踏入了陌生领域一般混乱无措。
如果命运再宽容给他们一些时间,泷泽生想他是能看到五条悟的行动的。
五条悟不是那么拧巴的性子,他也不会小心翼翼。他只是停留在了“未说”的阶段。少年时期泷泽生被诅咒缠身,什么都来不及,回来后他们根本没功夫想什么风花雪月,一切都匆匆且流着血。
他们之间没有秘密,有的只是未找到合适时机说出口的心意。
是的,仍是这样。
他们什么都没有变。
泷泽生浅浅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有未散去的烟草味道,此时让他觉得异常得提神醒脑。
到底是什么时候……
视野内有一团黑影晃来晃去,泷泽生抬眸看去,异色头发的青年伸手在他眼前挥来挥去,“回神了!你的表情可真是惊讶,苦恋这个词只是我基于人类的认知而对这份感情赋予的属性,你很难接受吗?悟大概是喜欢你,但是还没有到……苦大仇深的虐恋的地步?怎么,他谈不了恋爱就要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啊,比起那些,他可能更希望你陪在他身边。”他像是觉得有趣极了,一瞬不瞬的观察着泷泽生的反应,“抛开这点不谈,你就当你们两个是被迫异地无法谈心的挚友!兄弟!”
泷泽生挥开他的手,而咒灵不甚在意的耸了耸肩,“我难道说了不该说的话?你这么不可置信,是不是因为我这个……嗯,第三方把他的暗恋给挑明了……?”
……明明都有迹可循。
泷泽生无视了咒灵的疑问……从什么时候开始?
为什么直到这份感情已经成为执念,能够诞生诅咒,他才得知。
刹那间,无数个几乎被他转瞬就抛到脑后的画面闪过脑海,它们飞快掠过却又深深定格,而最清晰的留下的,是灰原和七海的那个意味深长的对视——后辈曾用平和欣慰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问他,“泷泽前辈还是这样,把肉麻的话挂在嘴边……所以你和五条前辈在一起了吗?”
以及棕黑发色的青年得到回应后诧异的神色,“没有吗?那什么时候在一起?”
看看,连反问都毫不犹豫。
看看,他们都知道。
他们甚至默认了。
“说得没错……”
泷泽生低喃,
“说得没错……”
他克制不住的回忆着细节,从高专时期,从杰,硝子,灰原,七海,冥冥的态度去看。
他的朋友们心照不宣,注视着他们两人时就好像在等待一个既定的结果,说不定他们还带着吃瓜心态笑意盈盈的打赌,猜五条悟什么时候会挑明,猜他会用多么烂俗的求爱方式!
泷泽生的尾音抑制不住的哆嗦起来,“我是没长眼睛吗……?”
“我看不到……我没有看到……”
悚然察觉的事情令泷泽生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怪异的恐慌和自责,他此时张开嘴却无话可说,无人可倾诉,他凝视着面前的诅咒,对方含着
笑意也在回望着他,然后说,“没关系嘛,悟也说过,你是个很迟钝的家伙。”
他说话时偶尔的语气很像泷泽生,洒脱且明朗,“但是先不提那个,我们是不是要谈一下正事了?”
他沉下眸子时的神情也像泷泽生,“我来找你,是因为你这边有什么在吸引着我,对于一个拥有意识后没有任何目的和追求的生物来说,你于我的意义可太致命了,总该要解释一下吧?”
“……”
“给我。”
泷泽生倏然定定的说道。
“嗯?啊,你说这个啊。”咒灵顺着他的视线轻捻着手指上的戒指,上面镶嵌着在月光下都能闪烁的宝石,“不要,这是我的,我醒来就在我身上。”
是五条悟某次出行回来的伴手礼,一枚被他称为寓意自由的戒指。
泷泽生的那枚丢了。
不知是落在了时空夹缝中,还是掉入海里后被水流冲走了,总之他在森的孤儿院醒来后,手上就没有这个东西。系统复刻的是当时状态下的他,既然如此,管它是不是复制品,留下来的那个才是真的!
泷泽生敛起眸,捏了捏指骨,“……嗯,对,是该谈谈正事了。”
他注视着面前这位——真正的带着庞大咒力而来的诅咒。
“?”
咒灵看着泷泽生的架势,“干什么?”
咒术师用含着战意的嗓音说,“那当然是——自我介绍。”
……
那处天台成为了被暴力毁坏的战场,轰鸣声不亚于火药的爆破,初做试探的攻击只是纯靠咒力的硬碰硬,他们连基本的术式都没有使用,更不用说开领域了,泷泽生与他过了几招,就将诅咒踩进了混凝土里,让那张帅脸上满是灰尘和泥土。
……出乎意料的弱。
或许是刚刚诞生还没有掌握战斗的技巧,又或许是……咒灵存心不能对泷泽生下狠手。
“……咳!这哪是切磋?”外形和人类无异的生物不满的嚷嚷道。
“领域呢?”
咒灵讶异的挑起一边眉,“领域?第一回听说却懂的名词……还没有学会呢。”
“咒术呢?”
咒灵露出一个坏笑,“你靠近一些,我告诉你。”
泷泽生用力踩断了他的肋骨,“我长耳朵了,能听懂你的语言。”
咒灵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因为那张脸,泷泽生也忍不住感到几分怪异。
“……只是一个首饰而已,小心眼儿的家伙……”咒灵在喘息的间隙说道,他完全窥探出了泷泽生的行为动机,“你对我还真是不留情啊,因为我是咒灵吗?其实没什么毛病,因为我也本能的对人类深恶痛绝,但是我知道,杀掉人类你会反感,悟也能秒杀我,所以我什么都没做,就如所有生物都会产生一个思考那般,我也在想,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再回到根本的问题是,我是因为你死掉才被悟诅咒而成的,可是你这不是活着吗
?”
泷泽生面无表情道,“谁告诉你我死了?”
“?你没死,悟能催生出我?”
生死相隔向来是最极致的悲恸。
“我当年觉得自己药石无医命不久矣,跑去了诅咒师的老巢,然后连尸体都没留下,既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凭什么就认为我死了?”
咒灵:“……”
他震惊道,“对啊!”
紧接着他又道,“可是那个诅咒师团伙没有被你彻底消灭,有漏网之鱼,他们可能有证据证明你断气了。”
泷泽生盯着他那双格外清澈的眼睛,“诅咒师的话就像是未落网的诈骗犯的供词。”
咒灵被逗笑了,“说得对,但是你身负诅咒,下咒者自然能知道你死没死,相应的,竭力为你解咒的悟,也一定能看出些什么。”
当年泷泽生是真死了。
但是他本人活生生站在这儿,既定的事实已然被否定篡改,当年发生了什么他完全能咬死成另一种情况。
没人信也好,最好衍生出十个八个其他脱身的理由,瓜的版本听多了就成了供人一乐的笑话,那么人们根深蒂固的“泷泽生已死,且早就死了”的认知都会随之被推翻,被怀疑。
于是泷泽生面不改色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找到替死的道具?”
“啊……说得通,虽然我没听懂。”
咒灵点点头,“你死不死的好像也和我无关……总不能我立刻就解咒了?”
他在泷泽生移开脚退开几步后坐起了身,若无其事的盘起腿,真真切切的露出了要和泷泽生惬意的谈天说地的姿态来,然后犹如战败后呈交赌注般将戒指摘了下来递出,“这个东西有特殊含义吗?想要你买一个不就行了。”
“这是限定款,全世界就这么一个。”
“哇哦!一定值很多钱。”
泷泽生看着他正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的伤口。
而诅咒笑了笑,“还是那句话,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捅破暗恋好像挺不厚道的?”
不是由泷泽生自己发觉,也不是由五条悟亲自挑明。
这个秘密猝不及防的,被咒灵说出了口。
诅咒拍了拍自己蓬乱的头发,随手将鼻血擦去,“但是奇怪的是,我都被你揍那么狠了,都没想着报复你,这对于一个诅咒来说可太怪了,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随后,兀自纠结的他神色一变,“……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
泷泽生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