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正在下雨。
不算小,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看上去压抑且沉重,街上也没有什么行人,这点上倒是让人庆幸,因为禅院真希和狗卷棘的外形实在糟糕透顶,身上的高专/制服就像在泥堆里滚过了一样,大片大片的暗红色血迹也无异于凶杀现场。
“先去换身衣服吧。”泷泽生说,“你们应该不会想现在就坐车回去?”
他们进来的下水道口还停着辅助监督的车,可是现在车里却没有人。
“茂泽先生呢?”禅院真希扫了眼车子周围。
那位辅助监督被泷泽生的人刻意找茬带走了,因为有些碍事——不管是将泷泽生的情报提交给上级还是接走五条悟。泷泽生特意吩咐了属下小心行事,并且温和待人,不然他觉得以他们平时的作风,多半会用上恐吓勒索等手段,重温不良时代的热血了。
五条悟看了眼泷泽生的表情,瞬间明白过来了什么。
“我吩咐他去买喜久福了~”他语气轻快的对学生说道,“好像还在排队,估计要好久好久才能赶回来。”
他们站在下水道的出口,一时之间不知去往何处。
显而易见,几个人都没有带伞,狗卷棘动手将身上脏兮兮的衣服脱下罩在了头上,但真希有些犹豫,因为现在正是盛夏,她穿得很轻薄。
泷泽生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西装外套上,那身贵得能一眼看出来的高定西装被他毫不怜惜的脱了下来,脱到一般遇到了阻碍。
泷泽生顿了一下,“悟,不放手吗?”
五条悟还牵着他。
并且在泷泽生的提醒出现之前,他都没有放手的意思。
“这个天气用无下限会好些吧……”
五条悟的术式令他无惧天气的变化,他走在雨水中的情景曾让泷泽生觉得浪漫极了,那是由强大与美丽构成的浪漫,青年不染尘埃的发丝与干净整洁的衣衫,和狂躁的暴雨格格不入。
然而那样的五条悟只出现了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因为他破开雨幕朝泷泽生走来,无比自然的进入了泷泽生的伞下,然后双手插兜任由泷泽生将伞倾向他那边。
泷泽生还问过他为什么多此一举,不过很快他就自答了,“身周隔着的无形屏障被雨水勾勒出来了,用无下限的确高调了点儿。”
刚张开唇瓣想要回答的五条悟顿了一下,突然直勾勾的盯了泷泽生两秒钟,然后说,“在外面走怎么和你说话啊,隔着雨伞吗?”
因为伞下的距离代表亲近。
那个时候泷泽生没有意识到——刻意亲近是源自什么心情。
而如今,他们背后是脏污的管道口,前方是骤雨。
“看来一时半会儿都停不了了……夏天的天气就是这样。”偶尔有些地区还会发生洪涝,也因此,咒术师的任务量会骤加。
泷泽生将西装外套披在了禅院真希身上,右手刚放下就又被拉住了,他心情有些微妙,多少能懂五条悟的
心思,“悟,我又不会消失。”
五条悟拽着他的手腕提到身前,展示般的摆了摆,“怎么啦,我想牵不行吗?”
牵手在日本文化里也极其特殊,连同性之间都不怎么会做,仿佛温柔又冷漠。
然而这点泷泽生之前从没注意过。
“……随你吧。”泷泽生顿了一下,调整了下角度再次反手握了上去,并在五条悟有些愣神的目光中微微眯起眼眸,露出了一个略显狡猾又深沉的,意味深长的笑。
细细看来,他瞳孔中的热意仍在汩汩流淌,并未退去分毫。
说到底,他也渴望肢体上的接触,太宰治一开始还极其不适应他的靠近,时常讽刺他有皮肤饥渴症,像个黏糊糊的热情的犬类。
那又如何?
不知疲倦不留余地的靠近就是泷泽生的底色。
如果某一天他压抑着自己的渴求和热情,那一定是被迫的。
“附近有个奢侈品店,去那里坐一坐吧。”
对这一方面极其熟悉的泷泽生带着他们闯入了雨帘。
他的头顶罩着五条悟的外套,两个人左右各自撑着一边,中间挨在一起的手还舍不得放开。
外套下的空间紧密狭小,很难说清此时胸腔内涌动的是什么心情,他们之间好像有无言的默契,不需要用华丽的辞藻去诠释什么,仅是呼吸,对视,体温,就能感觉到那份来自另一个灵魂的不舍和思念。
比起来之不易于是愈加珍惜,不如说是被迫戒断之后的疯狂反扑。
心脏凶猛的跳动,有力,热烈,泷泽生觉得一直蔓延在四肢骨髓里拿一直驱散不去的寒冷在消失,仿佛每一口呼吸都是续命的良药。
果然——
果然。
泷泽生用指腹摩擦了下五条悟的手背。
他的症结便是猝然的别离。
只有再次回来,回到五条悟的身边才能令他解脱。
第一次被穿越局强制带回的经历就像生生碾压进他的心脏的钢针,冰冷坚硬的磨着他的血肉,让他在之后活着的每一秒,每一个呼吸,每一个念想都带着禁锢,压力,紧迫。
泷泽生垂下眼睑,忽然挣脱开了五条悟的手,并在他诧异的转眸时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勾住他的脖子用力的向自己靠近。
泷泽生抵着他的发丝和脸颊,情不自禁的说,“我好想你。”
他触摸着最强敏感且致命的脖颈,仿佛能感受到其皮肤下鼓动的脉搏和流动的血液。
几乎是下一瞬间,泷泽生就感受到了回应。
他听到了五条悟的一声轻笑,震动了胸腔的笑声,贴在耳边的笑声。
“我要录下来。”
“好啊,要我声情并茂的再说一次吗?”
“现在录会有雨声杂音。”
“那就下一次。”泷泽生从善如流道,“因为我觉得我绝对不会只说一次。”
骤雨几乎变成了增添氛围的道具,起码这
一天,泷泽生并不讨厌雨,他在岔路口时对着投来询问目光的学生露出了一个温和的浅笑,“直走,就在前面。”
“总感觉你的口音都变了,泷泽老师。”墨绿发色的少女直言道,“光是看着就感觉你过得很糟心。”
“是吗。”泷泽生稍微有点儿受打击,在他们的注视下忐忑道,“不用在意,因为我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我现在只是……不太适应。”
稍微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相处。
尤其是五条悟。
——并不是感情淡了。
而他如今的确站在五条悟身侧,四肢因为熟稔而习惯性的放松着,动作间也并不显僵硬桎梏,精神却紧绷着。
紧绷着——
用比之前更加珍惜甚至小心翼翼的心情,用更为珍重且纤细的目光注视他们。
“哇,这是什么意思?”五条悟不满道,“什么叫不适应,你和我生疏了吗,你在我面前感到不自在吗?”他的语调透出些许学生时代的稚气,不由分说的凑近了泷泽生,绚丽的蓝色眼睛直直的凝视着泷泽生,与跳脱的语气略有不同,他的神情认真到像是要把泷泽生看透,“太过分了吧——”
试探。
泷泽生奇妙的感受到了。
连五条悟的话语都是一种模糊的试探,而这个行为下代表的是体贴。
他没有用更强烈的态度逼迫泷泽生坦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眸光里却凝固着执拗。
“只是一年没见而已啊生。”
只是一年未见。
五条悟感觉心里有什么沉了下去。
禅院真希叹了一口气,用手肘抵了抵狗卷棘,示意他接着走。
即使有衣服作为遮掩,雨向却不是垂直的,空气中的湿度也并不舒适,站着不动时,他们的脸颊上甚至会凝结出水珠。
一滴水从泷泽生的发梢上低落,顺着他的脸颊和脖子滑入了领口。
仅一年未见,碧眸青年的气质翻天覆地。
如果用更贴切的方式形容的话——
现在的泷泽生更像是他第一次“死而复生”时,他们所误会的“形象”。
说话时的语调少了些跳脱和情绪,于是显得更为沉稳肃穆,不直视他人时的眼神放空且阴沉,偶尔还会给人阴翳的惊悚感,他仿佛将全身武装了起来,气势锋利且淡漠。
并且,明显的相比之前少言寡语了。
泷泽生看着五条悟,轻声说道,“只是一年没见吗?”
他笑了笑,“对我来说可不是。”
……症结好像有些严重。
五条悟皱了下眉。
……是发生了什么吗?
***
他们几个浑身半湿的踏进了奢侈品店,迎上来的导购用些许造作的语气对他们表示了关心,态度极好的帮他们的衣服脱下,见到两个学生的狼狈模样也没有多说什么,即使互相对视时的眼神里带着诧异和惊恐。
十分钟后,泷泽生看着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两个人,禁不住笑了笑,“你们怎么这么局促。”
禅院真希揪着衣服上的挂牌,“喂,这一条腰带后面就有七个零啊!”
“还可以吧,挺好看的。”
“剪掉了!挂牌剪掉了!”
咒言师也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打扮,随后露出了新奇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