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雨夜(2 / 2)

他说出这番话可谓是绞尽脑汁,说完自觉自己文采又进益了,顷刻之间竟也能想出这两全其美之法,可见他本该就有经世之才,只是潜龙困于溪,薛府那一方后宅着实桎梏了他,令他蹉跎至今。

萧挽河听完,笑了。

唇角微勾,皮笑肉不笑,傲慢嘲弄,显得很是森冷。

“金麟儿真是令为兄刮目相看。”萧挽河向前一步,死死地扣住了薛寄云纤细的手腕,“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他语调温柔,堪称得上是有说有量,偏偏令薛寄云感到跼蹐不安。

“我今晚回去便令人找到薛明珠,将她捉回来,带到太后面前,让她跪着给太后认罪。至于你,金麟儿,若是你执意不出宫,明日就要面对太后对你的拷问,你可要怎么办?”萧挽河诱哄道,“你是乖乖向太后请罪呢,还是继续假装薛明珠,当你的贵人妃子?”

薛寄云自知他与薛明珠的计谋漏洞百出,稍有不慎就有掉脑袋的风险,但伸头是一刀,不伸头也是一刀,他娘是个短命鬼,他金麟儿就合该也是个短命鬼吗?

他从在薛府开始,大夫人步步紧逼,他步步退让,不就是为了好好活着,可如今他连活都不能活了,难道就不能有放手一搏的机会吗?

薛寄云越想越伤心,他甚至在这一瞬间完全不怕萧挽河了,反而恨恨地盯着他。

他开始恨眼前这个人了,恨他总是这么高高在上,好像不管什么奇珍异宝放在他面前他都觉得不过尔尔,太令人可恨了。

“哭什么?”萧挽河错愕地看着他,手中的力道不知不觉中卸了下来,“我不过与你分析利弊,怎么就哭了?”

他伸出手,想要为薛寄云拭泪,薛寄云却不愿被他碰到,猛地往后一撤,后脚不小心踩到了裙摆,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甘露殿的地板上铺着色泽华丽的波斯地毯,是遥远的国度海运过来的贡品,他们用这些漂亮的地毯、香料来换取大邺的瓷器、丝绸。

这样一块地毯在民间称得上价值连城,哪怕是富有的商人都很难买到一块,但此时他却知道了,这一片一片的波斯地毯铺满在宫中和世家的内宅之中,仿佛铺得不过是什么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你第一天认识我吗,哥哥,我就是想要攀龙附凤,想要享之不尽的富贵荣华,我不仅想要当妃子,我还要当皇后……”薛寄云坐在地毯中央,如一朵妍丽的清莲,泫然流涕道,“我知道,我有这样的想法便是自甘堕落,恬不知耻,可我能怎么办呢,我才疏学浅,资质平平,便是走科举之路,恐怕十年八年熬死在考场也毫无所获。家中更是指望不上,薛家的家产薛家人从来没有想过会有我一份,我本以为日后薛家会是你的,我还能好过些,可是你一夕之间就变成了萧挽河,那薛家的东西就全部都是二郎的了。”

薛寄云本是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外加胡搅蛮缠让萧挽河心软,谁知越说越动情,最后不禁悲从中来,二郎真是命太好了,萧挽河一走,怎么躺着就承爵了呢。

他愈发不满地望着萧挽河,盈盈秋水般的双眼已是红肿如桃,却是慷慨激昂地继续道:“如今你自己登了那通天的梯,从此权倾朝野舍我其谁,自是意气风发。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不仅如此,你还要阻拦我的青云路,令我重回地狱,这简直令我生不如死……你干脆直接杀了我罢!”

他愤然捶地,难以自持。

空旷的殿宇中,回响着他崩溃的哭泣声。

萧挽河定定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凝沉,却像透过了薛寄云,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他想到了几年前的薛寄云,那时候的他瘦瘦小小,总是怯怯,目光单纯如鹿。

与现在似乎并无改变,却已经有些物是人非了。

顿了良久,他还是有些不确定地道:“原来你一直是这样想的?”

原来金麟儿想要的是这些,他仿佛第一天认识了他,不由得想多问几句。

“是。”薛寄云抬起头,他虽哭得一塌糊涂,却更显得幼嫩可怜,只被萧挽河轻轻一套,便立马上钩了,“不求哥哥丨日后帮我,但求哥哥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日后不管我在宫中是什么结局,我都求仁得仁。”

“你想当皇后?”萧挽河忽视了他的话,又问道。

薛寄云不明所以,他其实只是随口提了一句,甚至说完就忘记了自己说过这句话,这事想想都不可能,但他还是顺着萧挽河的话答道:“是,我想,我想成为一个令人俯首称臣的贵人,有天下最尊贵的人做依傍,从此富贵一生。”

萧挽河冷笑道:“你别后悔。”

薛寄云用手背擦了把眼泪,哭哑了声音,嘟嘟囔囔:“后悔也来不及了。”

“好,那我便让你好好地当几天后妃。”萧挽河慢悠悠地说出这么一句话,似乎意有所指,却并无后续,薛寄云听得心里发毛,却听他泠声道,“起来,我带你去见皇帝。”

突然之间他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薛寄云难以置信道:“哥哥愿意帮我啦?”

“不愿。”萧挽河拒绝道。

薛寄云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腿都压麻了,扭扭歪歪站在一旁,闻言,心里头颇有些失望,却还是自觉体贴懂事道:“没关系,哥哥肯放我一马已足够令我感激了,日后哥哥有用得着三我的地方,我必然会为哥哥排忧解难。”

萧挽河听完,面上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薛寄云有些猜不透他这会儿到底在想什么。

殿外风雨交加,便是平坦的宫道亦是难行,但二人端坐在舆车里,隔绝了外面的凄风冷雨,只剩下淡然的静谧。

薛寄云暗自缩在一旁,过了一会儿又想自己日后可是帝王妃嫔了,怎能如此畏畏缩缩,便又挺直了身子,与萧挽河并肩坐在一起。

萧挽河仿佛没看到他的小动作,闭上眼静心养神。

***

半刻钟后,舆车停,二人前后下了车。

大明宫内,金碧荧煌,周遭盘龙金柱屹立,玉阶彤庭,赫赫扬扬。

宫人见了二人,忙行礼道:“请摄政王安,陛下正在内殿等您,请随奴婢进去。”

薛寄云心中登时有些不满,没看到旁边还有个陛下的妃子吗?

萧挽河随意点了下头,二人被领到内殿,里头的装饰倒是比想象中简朴,隔着远远的便能闻到一股苦涩的药味,仿佛要将周围的人腌入味似的。

应是听到了脚步声,二人方踏入殿内,本在龙床上小憩的小皇帝猛然睁开眼睛,起身下地,见到萧挽河时,轻轻一拜:“皇叔,您来了。”

态度谦恭,动作自然,仿佛萧挽河是皇帝,他才是合该行礼的王爷。

随之进来的薛寄云登时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