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说了什么?
“‘海’不过是骗人的玩意,仪式咒语效果倒是不错。”老船长说,“我准备签合同了——方舟药业的魔法设备的确值那个价。”
“不必担心警察和FBI,以后夏威夷乃至于整个美国西岸都会是我们的。”
确实,赫尔克里心想,FBI会记你一辈子。
然后是惊慌失措地自白:
“‘海’真的出现了!它竟然是真实存在的!不,还不到慌张的时候,我曾经作为船长能够征服大海,现在就可以第二次将它杀死。”
……
一阵空旷的沉默。
耳畔无声时,赫尔克里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眼不能视物,耳不能听闻,呼吸停止,身边除了冰凉的海水以外一无所有,连思维都飘荡在空中无所依靠。
这就是死亡吗?还是只是倒立着的人眼中的世界?
紧接着,老船长的声音再次出现。
“海是不会死的……但它可以杀死我。它已经来了,就在这,就在我身边。我能听到它的声音,看到它的影子。它像镜面一样,照出我丑陋憔悴的面貌,并为我的衰颓洋洋自得。它冲刷着我的耳膜和鼻腔,想要让我窒息而死。它攻击我的眼睛,让我看见地狱般的惨像。它攥着我的骨头让我向他低头……如果我这么做了,能得到解脱吗?”
“我想跪下向他求饶。”
“大海是不能被征服的。”
“人类无法战胜自然。”
“我祈求……我祈求它放我走。我用尽一切手段,向我能见到的每个人求助。天眼会回应了我,这将是我最后一次直面大海。”
“错了。错了。错了!错了!”
“它并不认可我!我只是它的一道战前餐点,是它可有可无的祭品。反应过来这点时,我感到绝望和愤怒,我的绝望给了它更多力量,我的愤怒却让它觉得有趣。”
又是一阵寂静。
再次开口时,余温教会老船长的声音重新稳了下来,里面的惊慌所剩无几,只余下怒火:
“……海。”
“我犯了错,但你也是。”
“须知,不是每个掌舵人都将如我一般。”
“也不是每个人类都会死于大海。”
“我的身躯被献祭给了太阳,然而我的双眼会永恒地注视——救赎的方舟终有一日、会悬停在你的浪头。”
话音落下,赫尔克里倏然睁开眼睛。
他此刻沉在无边无际的心灵之海中,距离水面大约有半米远。隔着水幕能看见浓云密布的天空,空中时而闪过黑紫色闪电,雷声隆隆作响,天与地之间,飓风过境沙石游走,宛若恶鬼哭嚎。
——然而即便乌云遍布穹庐的每一处角落,那颗令赫尔克里印象深刻的黑太阳,却依然悬挂在地平线上方。
它如同黑洞般吸收着所有的光亮,任由四周骤雨雷霆接连不断,只停在半空一动不动。说得浅显点,那场景活像有人板绘上色的时候搞错了图层,把一个纯黑色的炭笔画放在了幕布的最上端。
赫尔克里盯着它看了半晌,不知怎么产生一种错觉:黑太阳……好像是活着的。
而且就当赫尔克里这么看着它时,它也在用饱含恶意的眼神回看过来。
海水冲刷着赫尔克里的身体,他能感觉到彻骨的冰冷,其温度相对冬日的严寒更加残酷,几乎可以说堪比死亡。他无法呼吸,海水一直在尝试撬开他的口唇,从喉咙倒灌进胸膛,掌控那颗还在坚持跳动的心脏,将余温从他的血管里带走。
但身上的大衣正尝试温暖他。
有一股力量从它破破烂烂、有点起球的表面散发出来,融入赫尔克里的皮肤。他感受到手脚逐渐有了力量,只是还不足以支撑他站起来。
与此同时,视线尽头的黑太阳在慢慢升起,所过之处,连雷光都变得悄无声息。
赫尔克里仍在与它对视。
当黑太阳升到最高点时,它俯瞰着被绑缚在海中的人类,看着他比礁石更加顽固的眼神,传递出一个清晰的讯号:我是乌姆布拉克斯,将要杀死你的东西。
黑太阳不仅有意识,而且还有个名字。
边思考着这个有趣的发现,赫尔克里指尖边轻微地动了动。是他那只从穿越以来,只有寥寥数天有过感觉的右手,正在难以形容的压迫力下蜷起手指。
然后是手掌……手臂……
他的骨骼神经传递出刺痛,这疼痛又激发出了新的力量。
意志力层面的交锋本该要持续很长时间,但是忽然,海岸上传来康斯坦丁懒洋洋的声音:“嘿,天上的!你从哪来,不做个自我介绍吗?”
黑太阳的注意有了刹那的转移。
这可能是拥有知觉的生物的局限性。起码据赫尔克里所知,海的注视是不会移动的,在他死亡或屈服之前,海会始终纠缠下去。
不过至少敌人暂时少了一位。身上压力减轻,赫尔克里猛然用力,将自己从一望无涯的大海中支撑起来。他的双脚终于接触到了沙滩,海水顺着他的发丝和肩膀簌簌落下,于阴暗的天幕底端,为雷光反射出晶莹剔透、钻石似的光辉。
赫尔克里浑身湿透,赤着脚往岸的方向艰难前进两步。而后他抬起头,看向与黑太阳对峙的康斯坦丁,以及法师前方停泊的那一艘巨型飞船。
几米高的巨浪从身后拍来,想要重新将他卷入海中。
同一时间,海猴子号震动起来,仿佛感受到了掌舵人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