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这些念头抛掷脑后,正准备抬脚的时候,只听得扑棱棱几声,一只鸟飞了进来。
这是一只浅黄色的鸟,颈上有一圈不甚明显的白羽,像是镶嵌其上的银饰,尾羽细长,呈橙色,它的出现,倒像是在一幅泼墨画上点缀的一抹红日,这清冷的清延宫中,忽然就变得生机勃勃。既然是沈安世饲养的鸟,必定不是凡鸟,韩雪绍想着,就此停住了脚步。
“雪绍大人,主人方才叮嘱我,要我好生招待你。”黄鸟拍拍翅膀,停在韩雪绍靴前的一寸处,仰着头望她,果真口吐人言,“我名为白曲,今后的时日,劳烦大人多多担待。”
听到白曲的话,韩雪绍隐约也明白了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叔父不在吗?”
“主人如今正在闭关,躯壳尚在洞府内,魂魄却已在千里之外的鲲天绝境内滞留五年有余了。”白曲歪了歪头,也不隐瞒,很轻易地说出了沈安世的行踪,“他知大人前来清延宫,传音叮嘱了我几句,倘若大人问起他的去向,便如实告知,他最多半月之内就能出关了。”
想要在鲲天绝境全身而退,实属不易。
只凭魂魄便能来去自如,甚至还能借此绝境磨砺神魂,旁人更是想都不敢想。
不过,将沈安世这个名字放进去,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合常理的事情了。
她又想到,那道剑气只是沈安世平平挥出的一剑,没有别的赘余,却能将那上古大能的残魂彻底抹杀,就算是用最高的标准去衡量,也不过是耗费了沈安世三成不到的功力罢了。
这么细数下来,韩雪绍甚至已经有些麻木了,连惊讶的情绪都快被磨得一干二净。
全修真界的修士,大多道路的尽头都是渡劫登仙,境界在此,眼界在此,除了登仙以外,也很难再想到以后还会经历什么事情了。可沈安世所走的路不同,他走的是前人从没走过的路,向着无边的黑暗深处延伸,于是,他就这样一直走着,走着……像是没有尽头。
有那么一瞬间,韩雪绍感觉自己好像触及到了什么,但那一点感觉很快就烟消云散。
她的母亲,恰是那个将沈安世收入韩家的长老的孙女,也正是因为这个,韩雪绍才从自己这位曾祖父的口中得知,沈安世当年一定要回到韩家的真相,只是为了立一块无字碑。
除此之外,她还难得的从旁人口中得到了一句,对沈安世这一辈子最中肯的评价:
“沈安世从来不是什么天才,他只是很能忍受寂寞罢了。”
即使位列仙班,被誉为“锦华尊者”,对沈安世来说,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韩雪绍忽然感觉浑身的血液变得滚烫起来,胸膛里的心脏跳得并不厉害,咚,咚,咚,一下一下,沉稳有力,将宛如岩浆般的血液输送到她的四肢百骸。她站在那里,尽管还没亲眼见到自己许久不曾谋面的叔父,但是,她忽然迫切地想知道——
沈安世站在山顶处,他所见所感,是为何物。
如果说,以前的沈安世对她来说有如灯塔,那么,如今却像是将她推往前方的海潮。
系统沉默了一阵,小声询问:“雪雪,你的指尖好像在颤抖,是太紧张了吗?”
韩雪绍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她怔了怔,将白皙纤细的手指收进袖中,缓缓地捏紧,仿佛是要把不可捉摸的东西握在掌心中,指甲微微嵌进肉里,留下一个个凹陷。
如果要将它简单地划分进“紧张”这个情绪中,实在太过草率,毕竟她面对迎面袭来的剑气都没有显出任何端倪。如果拿“兴奋”这个词来形容,又实在太浅薄,太过平凡。
一定要形容出这种情绪,或许只能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
像是泅在云层间的一场暴雨匆匆来迟,年幼的韩雪绍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攀着窗台,从窗棂的缝隙间看出去,只见银光撕裂夜空,而后是一声震彻心扉的雷鸣,将这天地都惊得战栗起来,枝影在风暴中摇曳。她向来是不怕这些的,却激得一腔心绪起起落落,难以入睡。
这是她所见所闻的,在她漫漫人生中降临的第一场雷雨。
韩雪绍没有回答系统的问题,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它解释这种感觉,索性不提了。
沈安世的魂魄如今在鲲天绝境内,只有躯壳存于洞府之中。这样的情况,韩雪绍不是没有考虑过,只不过她想的是沈安世恰巧出了趟远门,和当下的这种情形,勉强说得上是八九不离十。她原本想找沈安世坐而论道,恰逢沈安世闭关,将此事推迟几天,倒也无妨。
她借此机会,正好也可以琢磨一下水镜的妙处,熟悉一下它的用法。
一念至此,韩雪绍望着眼前这只灵动喜人的小鸟,微微倾身,说道:“那就劳烦你了。”
白曲倒也不认生,拍拍翅膀就轻巧地落在了她肩上,像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
“偏殿里从外往里数的第一间,就是我为大人准备的住处了。”白曲的声音软绵绵的,即使离得很近,也丝毫不会觉得它太吵闹,“主人鲜少留客,他又常常闭关,清延宫冷清清的,除了他所居的洞府以外,也就只有偏殿留了两间房,其余的,全部用来堆放东西了。”
它说着说着,还真是有几分委屈,韩雪绍猜它是寂寞太久了,想找个人聊聊天。但是,用不了多久,它应该就会发现自己的处境并没有好上多少,因为韩雪绍也不是什么善于交谈的性子。可惜,要是系统有实体,它们两个话痨肯定会相见恨晚,能从清延宫聊到雁追门。
不过,换个角度想,也幸好系统没有实体,不然它们两个聊起来,肯定止也止不住。
韩雪绍依着白曲所指的方向行走,绕过柱脚,踏过回廊,入目所至,便是偏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