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雪绍说的时候,沈安世就安安静静地听着,他的视线不温不凉,轻飘飘落在她身上,好似羽毛,全然没有端着架子,倘若这世上真有仁者,恐怕就是像沈安世这样的。
“你能够有这些见解,我很欣慰。”沈安世止住步伐,侧身望向韩雪绍,说道,“曾经,听着寻长老口中的你的一切,我总是忍不住担忧,你会不会因为我那番算不上太恰当的话,一味地追寻着我的步伐,而忘记了寻找自己的道路。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毕竟,我希望我所走的这条道,以前没有人走过,以后也不会有人再去走。”
他的话语焉不详,韩雪绍想要追问,但沈安世却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转身离开。
系统大呼小叫:“问他!快问他!雪雪,别犹豫,他说这话明显是为了让你去问嘛!”
脑海中有这么一个声音不断地催促,怂恿你去做一些平日里根本不可能做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总之,韩雪绍发觉自己竟然已经逐渐习惯了这一点,并没有太惊讶了。
“叔父,你知道吗?”她启唇唤住沈安世,先牵绊住这位锦华尊者的步伐,引来他的注意后,方才迎上他的视线,眼中含着一丝促狭的笑意,“人与人的来往,好似交易。倘若一个人愿意将自己的事情分享给另一个人,这就说明,她是想要借此知道这个人的事情。”
沈安世沉吟片刻,觉得她这话有些新奇,指节抵住下唇,轻笑道:“头一次听说。”
系统不明白韩雪绍是什么意思,沈安世的话音落地,它也接了一句:“我也没听过。”
“叔父,百年前我拜入师门之际,便跟随师尊,修的无情道了。”冰雪缓慢地消融,暖炉中的最后一丝暖意也抽离,韩雪绍用真气重新点燃炉火,递给沈安世。当指尖相触之际,她才发觉沈安世的手是凉的,怔了怔,将后半句话也咽了下去,只是望着沈安世。
沈安世何等聪明,依着韩雪绍的动作接过暖炉后,和她对视了几秒,便恍然大悟了。
与此同时,系统也明白了她的意图,感叹道:“这可能是我带过最会的一届宿主了。”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白衣剑修一手托住那个小小的暖炉,另一只手从袖中伸出来,动作轻柔,将那缕垂在韩雪绍额前的碎发捋到她耳后去,“绍绍是变着法子想要问我修的是什么道,所以要同我讲那些话,用自己所修的道作为交换,让我甘愿说出我的事情。”
“我之前觉得为时尚早,想等你渡劫之际再将此事告诉你,可惜我已经听过了你的事情,知晓你所修的是无情一道,若是避而不谈,装作不明白,那未免也太不解风趣了。”
“我所修的道,名为‘破天’。”沈安世见韩雪绍露出了不解的神情,适时地解释道,“我便是此道的开山始祖,前无古人,我曾立下誓言,绝不收徒,恐怕也不会有来者了。”
“修真一事没有任何捷径,然而,和其他尊者不同的,是我从未经受过一道天雷。”他说道,“云上总共落下了八十一道天雷,我就斩断了八十一道天雷,等到雷劫过去,我手中的浮生剑也登时四分五裂。那之后,我寻到了铸剑大师迟刃,请他重铸此剑。可天雷留下的痕迹又岂是轻易能够抹去的,浮生虽铸成,剑身的伤痕却无法消除,也无法使用。”
沈安世顿了顿,又说道:“破天一道,尚有弊端。我在仙使的卷轴上写下‘锦华尊者’四个字后,天阶浮现,但我连一级天阶也没能踏上,那八十一级天阶,在我准备踏上去的一瞬间就已烟消云散。当我退却,它便又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可无论我如何靠近,它都会立刻消失,如此反复,永不厌倦……是的,绍绍,我从来没有去过仙界,仙界抗拒我。”
那八十一级天阶,象征着八十一道天雷。
在他将天雷尽数斩断的时候,通往仙界的天阶也同样被他粉碎。
仙使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怔愣片刻,想要说些什么,沈安世却只是远远地、轻描淡写地瞥了云端那扇紧闭的门,将卷轴递还给仙使,说了个“多谢”,转身就要离开。
他立下誓言,绝不收徒,原因正是在此,破天道,破天道,终归不会被仙界接纳。
然而,当仙使捧着卷轴追上沈安世,问他,身为尊者,不去仙界,又要去哪里?
沈安世却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他神情难辨,也分不清是嘲弄还是愉快,仙使只能隐约瞥见他眼底起起伏伏的细碎光芒,落在那天门之上,酝酿成更深邃、更混沌的暗色。
他说:“终有一日,我会以手中之剑破开那扇天门。”
于是这名从未踏足过仙界的锦华尊者,拾起浮生剑的碎片,拖着油尽灯枯的身躯,身着血衣,跨出万剑冢的杀阵,迎接他的,是所有人敬仰的目光,唤他,天下第一剑修。
之后,本家请他回来,给那些终日懒散的世家子弟说点什么,例如他是怎么得道的,沈安世淡淡地解释,他在那些绝境分别停留了多少年……所有人都附和地笑起来,觉得这位锦华尊者是个风趣的剑修。毕竟,像那种鬼地方,呆上这么多年,不应该早就疯了吗?
沈安世便适时地收住话头,眼底没什么波澜,他不再解释,其他人就当这是秘辛了。
除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她不像其他人那般保持着疏离礼貌的态度,也算不上太恭敬,仰着那张粉雕玉琢的脸,直直地望着沈安世,问他,尊者,飞升成仙的感觉如何?
所以,沈安世给出了他能够给出的,他认为最合适的答案。
“如果你想知道,那就试着攀登吧。”他神情冷淡,负手而立,缓缓开口说道,“等到你和我并肩的那一天,你会知道山顶上能够看见的风景,与山脚下的风景,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