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门试炼的前夜,其他峰正巧送来了灵酒,龙祁喝得酩酊大醉,安尘池见他已经有些晕晕乎乎了,也就放下了酒杯,他们两个之中总有一个要清醒着,而她向来喜欢掌握主导权。
龙祁口齿不清地说了一些胡话,说了掌门如何严苛,说了其他弟子如何刻薄。
安尘池听着,顺手在洞府周围布下阵法,免得这些话被有心之人听去,当作把柄。
她布好了阵法,转过视线,便瞧见龙祁已经抬起头来,半睁着眼睛,端详她的神色。
安尘池问:“怎么了?”
龙祁说:“为......为什么,你的好感度一点也没有提高?”
“好感度?”安尘池还以为他在说胡话,耐心地追问道,“那是什么?”
“就是——就是你对我的好感。”龙祁绞尽脑汁想了一阵,“你愿意为我付出多少。”
安尘池说:“我如今对你的好感是多少?”
龙祁沉默了一下,“50。”
安尘池又问:“你想要多少?”
龙祁说:“当然是100啊,100就代表我已经成功攻略你了。”
安尘池虽然不理解这种数值到底有什么意义,不过,一个清醒的人是不会和一个醉鬼计较的,她一只手托住脸颊,另一只手在桌案上轻轻点了点,问道:“如今数值是多少?”
“100!”龙祁又惊又喜,“你是怎么做到的?”
“一点小诡计罢了。”安尘池说道,“你很开心吗?”
龙祁点头如捣蒜,末了,又问:“安师姐,你能一直维持这个数值吗?”
安尘池觉得有点好笑,“师弟如今还喜欢玩这样的游戏?可以,这并不难。”
是的,不难,她暗暗地想,如果这就是世人口中的“爱”,那么她很容易就能做到。
龙祁醒酒之后,什么都记不得了,安尘池也没有主动去问过他,只保持着这样的状态。
那一共七柄神剑,她如今只能拔出初生、染尘、伤魂、伐罪这四柄剑,大概是因为她没办法彻底理解褚夭铸剑时的心境,所以她始终无法拔出绝念、开山、枯海这三柄剑。
安尘池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龙祁对自己有意,他有心,她也就放任,任其野草般滋生。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龙祁对她表露心迹。
她很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产生了一点惧意。
惧怕自己真的会步褚夭的后尘,惧怕自己真如师尊所说那般将他斩于剑下。
无论是从师姐弟的身份而言,还是从道侣的身份而言,她都不想将龙祁亲手杀死。
这种不受她控制而产生的惧意,没有任何预兆而产生的惧意,迫使安尘池开口拒绝了。
龙祁自然是失魂落魄。
那之后,安尘池发觉自己只要对龙祁产生一丝恶意,她心底就会生出愧疚来。
她不了解自己,故而没有发觉这种感情不是她的,而是属于某种无形的“保护机制”。
安尘池有意避开龙祁,龙祁就越追着过来,理智让她对绝情道缄口不提,所以,在龙祁的眼里,她也就只是在顾忌他们二人身份悬殊罢了,于是他加倍修炼,来回得了几次头筹。
结果,没过多久,这件事被掌门友人的小儿子知晓了。
他是天之骄子,自尊心一向很强,对于后来者居上这件事,他实在无法接受。
在一次意外之中,他愤而坠崖。
安尘池没有觉得可惜。
对她来说,只是少了一个附庸而已。
不过,此事一出,她和龙祁之间的事情是彻底败露了,掌门下令,命他们速速归来。
在踏入华山派大门之前,安尘池拉住龙祁的手腕,强行让他止住脚步,她的师弟很茫然地转过来看她,问她,怎么了?安尘池避开众人的目光,说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龙祁说:“师姐,你分明对我也有好感,如今掌门发难,我又怎么肯让你独自承担?”
他又说:“只要你答应不会弃我而去,我必定生死相随,又何惧这点困难?”
安尘池看了他一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不会弃你而去,也不会让你因我而死。”
她这后半句话非常讨巧,龙祁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开心地应了下来。
此后,二人前往主峰,求见掌门,龙祁将事情如实告知,掌门听完原委之后,又念及龙祁家境平平,修为还没有安尘池高,只觉得面上无光,脸色不虞,于是正打算开口——
就在此时,安尘池忽然上前一步,挡在龙祁的身前。
不为挡住掌门冰冷的目光,为的是挡住龙祁望向掌门的目光。
她说:“我喜欢他。”
这句话很正常,至少落在龙祁的耳中很正常。
只是此话一出,除了龙祁的神情有所柔和以外,安尘池和掌门的神情都很复杂。
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安尘池仰着头和掌门对视了一阵后,掌门终于“败下阵来”。
“罢了。”他说,“我不会干预你们二人的私情,不过,关于龙祁方才说的成亲一事,仍需商议,你们只能在私底下结亲,不能昭告天下,更不能宴请宾客,对外仍称师姐弟。”
人选从友人的小儿子换成了龙祁。
这就更方便了,龙祁没有名分,甚至不需要考虑如何处理安尘池弑夫的骂名。
其中纠葛,在龙祁眼中,也就只是华而不实的情爱,是理所应当的、不需要细想的。
他不知道安尘池那时轻飘飘一句承诺,有多沉重,也不知道她为了兑现承诺,为了避免在登仙之际将他斩于剑下,至此,长达几十年的时光中,她一直在强行压抑自己的修为。
尽管保护机制已经失效,唯独当时所作出的承诺,安尘池不准备违背。
为了她与龙祁以师姐弟相称的那些时光,为了她自己,也为了这几柄已经沾染了心爱之人血液的剑,不再重新蒙上阴翳。
她想,她唯一对不起的人,恐怕就是她的师尊。
不过,安尘池又想,她问过的。
她问过掌门:“包括您,也是我的附庸,也可供我随意利用,随意丢弃,是吗?”
那时,掌门站起身来,负手而立,垂眸望着她,尽管觉得她的话很荒唐,尽管觉得她委实有些大逆不道,尽管不太能理解她出于何种心态,却还是答道:“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他的嘱托,其中大多,她都没做到,唯独这一个,她确实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