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正道魁首(2 / 2)

虽然灵希已经成年,修士也无需睡眠,但宋从心还是像哄孩子一样把她哄回房间睡觉。在师弟师妹面前,宋从心一直都是这样温和又无甚攻击性的样子。人的名树的影,无极道门年轻一代的弟子对前人是高山仰止、景行景止,但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们都会发现拂雪道君性情宽和,只要不触犯底线,掌门都会耐心纠正弟子的过错。

身居魁首之位,公私分明,恩威并施。

“尊上。”灵希回房后,宋从心独自一人倚在窗边,藏匿在暗处的人影这才现身,单膝跪地施行一礼。

“不必多礼。”宋从心不喜别人跪她,但继任掌教之位后,无极道门年轻一代的弟子都是她的记名弟子。上清界中修习明尘上仙传承道统以及琴剑之道的修士都要喊她一声“老祖”,白玉京建立后,她对天下有布道之恩。若不以尊卑论处,仅以师承论之,宋从心还是得受这一跪的。

“告诉我天殷国内的境况。”

在调查天殷国情报这方面,宋从心用的是最传统也最安全的方法,没有动用地脉网传播情报。一来中州的九州列宿有姜家参与其中,二来还在起步阶段的九州列宿不可过早染上政治权谋。宋从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才以一种不引人瞩目的方式将钉子安插进中州。

这些暗处的筹谋与手段,宋从心并没有动用无极道门的势力。她选择了普通人作为探子。

起初宋从心只是想建立一个类似明月楼的情报门,虽然与明月楼主达成了合作,但总不能所有情报都向楼主伸手。宋从心拥有九州列宿这个明面上的情报网,也需要发展一些暗处的耳目。暗门倒是专精此道,但暗门专司调查外道情报,严防上清界的渗透,侧重点在上清界。而宋从心另起炉灶建立情报门的目的则在于把控天下之势,她心知这世间绝大部分祸事都起源于人心幽微之处。

宋从心调动平山海,组建了情报部门,却没想到响应者众。

宋从心是舍得放权的人,她将情报门的组建交予他人后便不再过问。等到第一批情报交到宋从心手中时,宋从心才错愕地发现那些自愿成为斥候的义士竟是抱着必死的觉悟为她效忠的。普通人易容被抓容易露出马脚,所以他们伪装身份时采用了最决绝的方式。这些探子削薄了面骨,磨掉了指纹,用哑药毁了嗓子,他们甚至抛弃了过往的名姓,连亲族站在自己对面都不肯相认,义无反顾地投身到大业之中。

宋从心一开始得知此事时颇为震怒,以为情报门的管理者逼人就事。但一通排查下来后才发现,这些义士竟然都是自发行事,没人逼迫他们。

查清真相后,宋从心沉默了很久。她在上清界长大,险些忘了这是个“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的时代。

这是一个为报君恩能吞碳漆身、流尽血泪只在恩主仇人的衣袍上划几刀的年代。

凡人没有移山倒海的伟力,但他们迸发出来的狠劲却让宋从心都觉得触目惊心。她一直坚信应当以利驭使下属,却忘了这世道也会有人为义而死。

她不能对那些慷慨赴死的义士们说“这是错的”,若他们付出一切却换来一场说教,那将是何等的痛苦?宋从心所能做的,是利用好他们的牺牲。

宋从心闭了闭眼,全神贯注地聆听线人的情报。

转世至今,宋从心觉得自己也变了许多。

埋在天殷国内的暗桩是三年前布下的,线人带回了十分重要的情报,比姜严口中套出来的情报还要详尽不少。线人告知宋从心,姜国君确实积劳成疾,缠绵病榻多年。目前朝中掌管实权的是姜道君姜恒常,但线人却发现,姜恒常看似与长老阁多有摩擦,但她所做的事基本都是长老们默许的。

“姜道君与长老阁对立,但长老阁并没有将姜道君视作敌手。天殷国的实质掌权者并非姜国君,而是姜家大长老阴氏。”

线人的情报,与明月楼主赠予的情报对上了。姜家长老阁之首,大长老阴守安,一位低调无名的分神期修士。虽然这位姜家大能隐姓埋名,无论上清界还是元黄天都早已没有了他的传闻。但根据明月楼给出的情报,姜家大长老阴守安是天殷国的开国功勋之一,早年追随若水神妃金凫帝,后帮扶金凫帝之独子。他建立了长老阁,定立了天殷最初的律法,可以说是天殷立国的基石。

但这位大能,在如日中天之时急流勇退,辞别繁华,隐于幕后。自那之后,无论是大小仪典还是天景雅集,阴守安都不曾于人前显露行踪。

对于阴守安,即便是明月楼也只能调查出这样简陋久远的情报。

线人陆陆续续又说了很多,譬如天殷各地的粮价略微上涨,疑似灾年不良商贾囤粮;天殷各郡供奉的祭物遭山匪抢夺,定山王奉命带兵平叛,护送其他队伍入京,因此没能及时调兵折返;近年来神舟各地爆发战乱,中州受外界所扰,被姜家镇压的氏族与前朝旧部都有复叛的迹象,刑天司玄衣使授命代天子巡察,镇压叛乱……

“……原来如此。”宋从心思忖道,“辛苦了,这些情报十分重要。”

探子矜首敛眉,面巾遮挡了他大半张面孔。但听了这句平淡的夸赞,自认严刑拷打也能面不改色的青年一时竟难掩动容之色。

“还请尊上指明迷障。”探子再次垂首,他们受命调查天殷国内支离破碎的情报,但他不知道尊上能从这些情报中看出什么。但尊上目光长远,眼界非凡,所能看到的东西必然比他们看见的更为辽广。探子不惜厚颜相求,只有学习归纳这其中的道理,下一次调查情报时才能更加精准稳当。

宋从心不知线人心中所想,但她不吝指教:“姜道君与定山王,意在谋反。”

反?为何要反?天殷的国君是姜道君的双生兄长,这谋反又从何提起?线人先是困惑,很快又恍然:“平叛与巡察是为了掩人耳目?”

“一半真,一半假。至少定山王养子姜严那边

是真的,他对此一无所知,真以为是代天巡察。”宋从心翻阅线人递上的情报,将其逐一记下后随手一捻,纸张便在她手中无风自燃,“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测。姜恒常或许有其他目的,毕竟就目前现况来看,她实在没有谋反的必要。”

“亦或者说……”宋从心斟酌了一下语句,“她准备,反抗什么?在此次恒久永乐大典之上。”

线人也是这么想的,他没有往谋反的方向上去想正是因为姜家道君身居高位,本就没有“谋反”的必要。但道君做出如此决断,必然是有其深意在的。探子心中记下此事,临要告退时,他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尊上,另外还有一事。我等在调查皇室的途中,发现还有另一股势力在调查姜家。这股势力十分强大,且在谍报方面浸淫颇深。为了避免冲突引起天殷警觉,我们只能暂时退避。很抱歉,没能查出对方的来历。”

“不怪你们,当以自保为重。”宋从心摇了摇头。她手头的这支情报组织建立不久,从头到尾都没有借助过无极道门的势力,即便是奉剑者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如此稚嫩的组织,如早春萌芽的绿草,自保尚且不易,没有与任何势力相抗相争的必要。

“此行回去后,你们便正式更名为‘飞芦门’吧。”

郁郁荻花,袅袅芦苇。临水河岸之上,随晚风天光起舞的凄清苇荡。

躬身告退的线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眶微湿:“……是。谢尊上。”

谍报人是行走长夜的不归人,即便因暴露身份而死,尸骨也不能被认领归乡。他们是路边无人拾捡的遗骨,又被称为“夜不收”。

但现在,他们拥有名字了。

……

线人离开后,宋从心整理手中所有的情报,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飞芦门没有查明另一股谍报组织的来历,但宋从心从线人只言片语的描述中推断出另一股同样调查姜家的势力,恐怕是明月楼。

按理来说,明月楼暗桩众多,眼线遍布四海,宋从心本不该对此感到奇怪。但明月楼动作那么大,大到宋从心手中这支暂时还不成气候的情报门都察觉出一二动向,便足以证明这次的行动不仅仅只是寻常“暗访”。

“天殷可真是热闹。”宋从心扶额,想到目前不知道身在变神天何方的梵缘浅与楚夭,不由长叹。

在一片暗潮汹涌之中,天殷百年一度的恒久永乐大典,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