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做过针线活,两个字绣的那叫一个奇丑无比,时樱自己倒是满足。
从时国安口中知道她真的可以跟着一起过去后,时樱连夜写了一封信,本来想着简单的问个平安就好呢,却是越写越多,足足写了十好几页都没停笔的意思。
还是时国安过来催促,才不得不草草写了个结尾后放下笔。
第二天天还黑着时,时国安就载着时樱匆匆出发了——
时国安的生父本姓林。
林家之前,主要是在省城生活。老太太本来也是住在那里。只是和前夫意外死在南洋的消息一起到来的,还有族人的野心——
前夫那个因为赌博硬是输光了偌大一份家业的堂兄,带着儿子上门了。
硬是把孤苦无依的老太太给赶了出来,强行霸占了所有的家业。
老太太走投无路之下,才
回到了这里林家的老宅。她一个深闺女子,人生地不熟又没有谋生的能力,绝望之下,才会选择带着腹中的孩儿跳水自杀。
结果却意外的被时宗义救了活下来不说,还有了现在子孙满堂的幸福生活。
从嫁给时宗义,老太太就准备彻底埋葬从前。林家自然就属于她从前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老太太不但再没有回过林家老宅,也一个字都没跟林国安提过生父那边的事。
可即便如此,老宅那里的消息,她也是约略知道一些的,比方说因为前夫一家人的仁义,在乡党那里名声不是一般的好,林家的祖坟还是在的。
而她当年给前夫建的衣冠冢可不就在祖坟那里?
老太太给时国安大致描述了衣冠冢的位置:
“……没找到也没啥,你就权当去看看……”
第二天天还黑着时,时国平就载着时樱往县城去了。
找到林家祖坟,倒也没有费多少周折——
老太太记忆中如同门神般的那两棵翠柏还在,更甚者,还长得更为葳蕤茂盛。
只是相较于森森松柏,那些零散分布已经几乎要和地面齐平的低矮坟头,以及东倒西歪被铲倒的石碑,无疑就显得越发凄凉——
也就是这片陵园就在一面没法长庄稼的乱石堆里,不然怕是连这些小坟包,也早就没有了。
时国安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么多立有石碑的墓地都毁坏的差不多了,生父的衣冠冢,想要找到,怕是更难。
在松柏前站了片刻,随即踩着枯草,往老太太描述的左边而去。只眼瞧着都要走出这片陵园了,也没发现老太太当年立衣冠冢时,为了便于辨认而特意选的当做记号的那棵老柳树。
一时也有些默然——
怕是不但那棵老柳树,就是那座衣冠冢,也早不知所终了。
又折回头,再找了一遍,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时国安没办法,正想着随便画个圈,把纸烧了吧——
按照老太太的说法,这里长眠的,都是林家先祖,不拘纸钱被谁收了,都是林氏先人不是?
正专心清理杂草,就听见路边望风的时樱低低的叫声:
“爸爸,爸爸,有人来了。”
时国安吓了一跳,忙站起身,赶紧抓了几把土,把那沓黄纸给草草盖上,随即抱起时樱,匆匆躲到了已经塌了一大半的林家祠堂那里——
烧纸可是属于破四旧的范围,会过来的这么早,也是因为这个。还是到了林家陵园后,才放下些心——
瞧着这里应该很久没人过来了。再加上听母亲的意思,他生父这一脉,应该也没有什么后人了,至于说其他林氏族人,也早就在省城安居,也就不用担心过来祭拜时会被人撞见。
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过来。他这会儿只庆幸,幸亏来得够早,再者刚才进陵园前还特意把自行车藏到了个安全的地方。
两人这边刚躲好,
翠柏那边就出现了两个身影。这会儿天还有些暗(),能依稀瞧出是个年轻男子和一个蹒跚的老人。
老人手里还提着个篮子?()?『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时樱猜测应该是祭拜的东西。
时国安无疑也是这么想的,没来由的竟然生出一丝紧张来——
对方会跑来这里祭拜,无疑应该是和林家有关的。
时樱无疑也想到了这一点,也一下睁大眼睛。
那两个人同样在翠柏处站了片刻,甚至那位老人还久久的摩挲着翠柏的叶子,瞧着明显很是伤感。
站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再次往前去,最后竟然在时国安埋黄纸的地方站住脚。
明显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样巧的事,时国安顿时有些紧张——
那边儿的杂草,他刚刚已经清理了些,再加上太过匆忙的缘故,那黄纸埋的并不严密,怕是对方稍微一留心就会发现。
而事实也果然和他想的一样,那年轻男子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
“奶奶,好像有人来过……”
却是他站的地方,正有一片被薅下来后随手丢成一堆的杂草。
对方明显有着和时国安一样的顾虑,一把扶起老人就要离开:
“咱们先走吧,换个时间再过来。”
动作太急,篮子里的酒水撒出来一些,溅湿了老人的衣襟。
“慌什么慌?”一直沉默的老人终于开口,却是推开年轻人的手,俯身开始整理篮子。
要起身时,忽然顿了一下,再次蹲下。
时国平心里一紧——
那地方,可不正是他埋黄纸的所在?
下一刻,老人果然惊“咦”一声:
“林樾,你快看……”
“竟然是黄纸?”那年轻人也懵了。
“是,是黄纸。”老人语气无疑就有些激动,“你看这个位置,就在牧城坟墓旁边……”
牧城?时樱再次心里一动——
记得不错的话,奶奶说,亲爷爷的名字,就叫林牧城。
听老人这么一说,那年轻人无疑也放松了下来,跟着蹲下来帮着把土扒开,里面一叠黄纸就完□□露出来:
“还真是……不过奶奶,你不是说家里没什么人了吗?”
“是啊……”老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是没有人了,怎么会突然有人过来,祭奠牧城呢?”
“对了,你上回过来时,有没有碰见过祭奠的人?”
“没有啊……”年轻人神情茫然,“我那会儿也都是差不多这个点过来,也没撞见过什么人啊!”
说着又起身四处张望:
“……看黄土新鲜的痕迹,应该也没过来多久呢……不然,我四处瞧瞧,看看能找到人……奶奶……”
却是老人身形忽然一软。
年轻人吓了一跳,慌忙扶住。
老人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别找了,人家既然不愿意现身,说不定
() ,是有苦衷的……”
“把祭品摆上吧。”
凌晨的墓园,就是风都带着凄厉的哨音。真是四处走动着找人,年轻人明显还是有些胆怯的。
听老人这么说,忙应下来。很快摆上香烛祭品,又把黄纸给燃着。
“牧城啊,这几年事情太多,一直没来看你,你可不要怨我……这些日子,我老是做梦,梦见你,想和你说说话,你却总是背对着我……白天醒了,我寻思着啊,你这是来带我走呢……这回过来,说不定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在地下见面了……”
“奶奶,您别这么说……”听老人这么说,叫林樾的年轻男子无疑就有些伤感。
“这有啥不能说的,奶奶这个年纪,活到现在,也够本了……”
一番话说的那林樾越发泪水婆娑。
黄纸烧完后,两人才算起身,掬了黄土把最后一点火星子压灭。
林樾就准备扶着老人离开了,要走时想到什么:
“对了,还有一沓黄纸呢……”
“放哪儿吧,那是人家的心意。要是牧城知道,这世上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惦记着他,应该也会开心些……”
目送着那对祖孙离开,时国安却始终抱着时樱,静悄悄的坐在那里。一直到确定两人彻底走远,不会回来了,时国安才起身,拉着时樱的手往之前烧火的地方而去。
这会子两人也算是轻车熟路了,径直朝着之前摆放祭品的地方过去。
之前有杂草护着,眼下被那两人彻底清理之后,时国安才发现,就在距离他埋黄纸不过两三步的地方,正有一个刚刚高出地面的柳树桩子。桩子旁边则是一点略略隆起的低矮坟包——
怪不得他找不到,原来老柳树早就被人给砍了吗?
时国安静立片刻,把那沓黄纸又给扒了出来,拿到衣冠冢前点燃。
时樱蹲坐在旁边,跟时国安一起抽出黄纸往里放。
要放第二张时,却是顿了一下,小声道:
“爸爸,有字呢。”
时国安瞧过去,却是柳树桩的根部依稀露出一个“城”字。
到了这会儿,时国安算是确定,他们烧纸的这座坟,还真就是生父的衣冠冢了。
一时心情也有些复杂——
随便选了个地方烧纸,结果竟然就在生父的坟前。一时不知道该说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父子缘分了。
烧完纸钱,又把发表时樱文章的报纸拿出来,同样默默的烧了。
做完一切后,把最后一点火星给踩灭,时国安随即抱起时樱,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了——
生父于他而言,委实是个陌生的字眼,对时国安来说,他始终认定的父亲只有一个,那就是时宗义。
倒是时樱,有些疑惑——
上一世看时国安的传记,里面根本没提过他和生父那边的任何事。印象里确然有记者通过种种途径探查到时国安不是时家血脉,甚至还在一次突击采访时,询问
过时国安生父那边的消息。
当时那位虽然已经年过六十却依旧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儒雅之气的首富并没有着恼,只淡淡的说,生父那边,已经没人了。
无论是上一世最后时刻的相伴,还是这一世两人成为父女之后的了解,时樱都无比明白,时国安是一个极为厚道的人。或者没有被生父庇护过的缘故,会心有怨尤,却不可能有所诅咒。
可现在怎么瞧着,好像不太对啊……
时国安却明显没有多想,甚至走出陵园时,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推着自行车很快上了大路,两人随即往县公安局的方向去了。
两人过来的早,公安局的人还没开始上班。时国安就把车子扎好,让时樱看着车:
“我去街对面的国营饭店给你买个肉包子……”
“买三个。”时樱拉住时国安的衣襟,神情坚持,“我一个,爸爸两个……”
“要是爸爸买一个,那我也不吃。”
看女儿一本正经的样子,时国安从陵园出来后一直盘亘在心头的那些子说不出来的悲凉顿时一扫而空。
好一会儿大力点头:
“好,爸听我闺女的。”
等回来,还真是买了三个包子。不过给时樱的那个时肉的,他的则是俩素馅包子。
时樱明白,肯和孩子一起吃,已经是这个时代为人父母的极限了。
父女两个就这么蹲在公安局门前,把三个包子给吃完。时国安又取下车把上挂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子递给时樱。
等吃饱喝足,公安局的大门终于开了,有上班早的已经骑着自行车过来。
两人往后退了下,一眨不眨的瞧着门口那里。眼瞧着上班的点儿都要过了,也没见周正的影子。
时国安嘱咐时樱在这儿等着,他则去值班室那儿问问。
不想刚一转身,就有自行车的铃声响起,下一刻那自行车一下停在时樱面前:
“樱樱?”
时樱抬头,可不正是周正?周正自行车的后座上,还坐着个瞧着和时珩差不多大的少年。
少年国字脸,一副剑眉,长得和周正如出一辙。就只是明明算得上英俊的长相,偏偏因为剑眉皱着,成了一张包子脸,让人看了哭笑不得。
十一二岁的少年人,这会儿正是叛逆又敏感的时候,对上时樱好奇的眼神,脸色顿时更臭,甚至还悄悄冲时樱威胁似的晃了晃拳头。
不想他刚一动,就直接被周正狠狠的敲了一下:
“周浔,你又皮痒了是不是?竟然连小女娃都敢威胁!赶紧的,跟樱樱道歉,不然我待会儿还用皮带抽你。”
眼下之意,分明刚才已经用皮带抽过了。
自觉被父亲掀了挨打的老底有些丢人,周浔气得蹦下车,头也不回的就跑。
还想着父亲会过来追他呢,没想到跑了几步却没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周浔回头,正好瞧见无论什么时候都没对他满意过,总是黑着一
张脸的父亲,正弯腰对着那个让人瞧了就止不住心烦的小丫头,脸上更是露出从没有对他露出过的和蔼笑容:
“樱樱别怕,等他回来了,伯伯揍他给你出气!”
瞧见这一幕,周浔心情委实更加不好,连带的还有些起鸡皮疙瘩——
要是父亲也这样跟他说话,他铁定会做噩梦的。这么想着,赶紧转身,跑得更快了。
周正也懒得理他,只热情的招呼时国安和时樱父女俩:
“国安你和樱樱咋突然过来了?是有啥事吗?走,过去我办公室那里谈吧。”
“不用不用,我们就不耽误你工作了,”时国安忙摆手,又指了指自行车上带的东西,“这不是玉米下来了,樱樱惦记着老爷子胃不好,说是玉米碴子养胃,还有些晒干的豌豆和茄子豆角之类的,就一股脑的送过来了……”
即便时国安说的含混,时国安也明白周正口里的老爷子是谁:
“真不巧,老爷子已经离开了。”
说着压低声音,脸上明显多了丝笑意:
“老爷子前段时间去的地方也没待几天,又换了新地方……不过老爷子的事情已经有了转机,说不定过段时间,就有好消息。”
“哎呦,那敢情好。”明显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好消息,时国安和时樱顿时都很是开心。
“那这些东西,伯伯你能不能帮我们转交?”很是为老爷子和闻阑高兴,时樱一双漂亮的眼睛顿时笑得和月牙似的。
周正看得一阵心软,心说怪不得老爷子和闻阑一直都小丫头念念不忘,这女娃,还真是怎么瞧怎么可人疼。
再次禁不住哀叹,他怎么就命那么不好,媳妇儿连生了三个都是上房揭瓦的臭小子!
本来按照周正的意思,是想劝两人把带来的东西捎回去呢。毕竟老爷子处境已经好转,眼下自是不会缺吃的喝的,倒是时国安家,明显还很困难。再者老爷子这段时间频繁的换住的地方,就是周正也不敢保证,能不能顺利把东西送过去。
时国安和时樱却是没有听他的。
坚持把东西留了下来。
结果就是等托了好几拨人,把东西送到闻阑和老爷子手上时,已经是将近两个月后了。
送进去时,本来工作人员还有些担心——
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化肥袋子,能装啥好东西?
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平日里几乎是如出一辙般板着脸不苟言笑的祖孙俩,在听到“时樱”这个名字后,同时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然后两人就和小孩子般,开始分拣里面的东西。老爷子捧着玉米碴子时开心的模样,就好像那是什么龙肝凤髓似的,更是直接把脚上的鞋子脱掉,换成了布袋里的一双千层底布鞋,还在房间里不停走动着,边走边感慨:
“真是舒服,我从小就喜欢穿这种鞋子……”
闻阑则更夸张,先是把鞋子穿上走了几步,然后就抱着封信仔仔细细的看,等看完信后,竟然又把鞋子脱了下来,又拿了湿布,把鞋底上沾的土擦得干干净净。
更不可思议的还有对那双鞋垫的态度——
看闻阑宝贝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工作人员还当鞋垫做的怎样巧夺天工呢,从闻阑旁边经过时,特意多瞄了一眼,就只瞧见了歪歪扭扭无比辣眼睛的“平安”两个字——
果然是少年人,没见过什么世面,才会把这样粗陋到简直没眼看的鞋垫都当成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