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是内侍省源头问了问题,那问题就只能出在小松子和别的宫人身上了。
不论是谁,披香殿都出了奸细。
苏皎皎抿一口茶,神色温柔地笑起来:“你办事得利,本主想着重用你。”
“从来还没问过,你家是哪里的,可有兄弟姐妹?”
小松子一听小主信任,竟是想要重用自己,顿时喜不自胜,激动地有些手足无措。
他在地上实实在在磕了两个头,伏身道:“奴才是祁州人,入宫的时候家中遭了变故,只剩下奴才一人,流亡途中遇见了绑匪,再醒来的时候已经……”
说道半途,小松子似觉得有些伤感,又怕这些话腌臜了怜美人,便断了断,没再说下去,只续道:“如今奴才在宫中是孑然一身,只盼着能遇到个好主子,安安稳稳地过一生,便是最大的福气了。”
如果小松子所说的身世都是真的,苏皎皎倒觉得小松子是个可信之人。
无牵无挂的人不易被人威胁,便少了很多被挟持家中人而不得不谋害主子的嫌疑。再一个,小松子平素一贯勤勉忠厚,从不偷懒。
同她说话的时候,也一直神色端肃,不生一丝躲闪。
这样的人,苏皎皎很难怀疑到他头上。
从前还是选侍的时候,人微言轻,身边侍奉的人只有鱼滢鱼霭和曼夏,整日低声下气,日子不可谓不艰难。
她在宫中人脉少,可信的人不多,但以前只是选侍,不得宠的人,也不会有人花了心思去害她。
如今已经卷入了这泥沼,往后若想长久走下去,身边没可信的有用之人却是顶悲哀的一件事。
今日若能试出小松子的忠心,也是极好。
苏皎皎放下杯盏,皓腕微折,柔声道:“快起来。”
“本主既然说了信你,要重用你,自不会亏待了你。”她嗓音绵和,十分动听,“你跟着本主的时间虽不长,但也将近一月,本主对你们什么样,性情如何,你心中自有一杆秤,可是?”
苏皎皎牢牢地盯着小松子的眼睛,想要从中窥探任何一丝心虚或躲闪。
她那双过分美丽的眼中似乎有魔力,叫小松子情不自禁地升起一种使命感,淡淡说着:“早在筠雾馆的时候本主就说过,若忠心侍主,本主不亏待任何人。但若是胆敢背叛,心存异心,本主也绝不轻饶。”
“小松子,你可做得到只认我一人为主,忠心不二?”
小松子这么多年在宫里生活,一直战战兢兢,恪守本分。
从未没有体会过被人信任是什么感觉,他本以为能够在披香殿好好伺候小主便已经是顶幸运的事儿了,谁知小主竟如此抬举,愿意高看一眼。
小松子眼眶泛着泪,又跪在地上重重叩响三个头,坚定道:“小主温和纯善,体恤下人,能够侍奉您是奴才的福气。只要小主不嫌弃,奴才愿为小主效犬马之劳。”
苏皎皎这才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温声道:“起来吧,去将鱼滢鱼霭和凌霄进来。”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苏皎皎既然已经决定相信,有些事情多放放手,反而有利于收拢人心。
宫中活计最清楚的人不是她,而是宫人们,若是想抽丝剥茧地找出内奸,一起商量才是最好。
小松子将艾草拿进来时是不出问题的,那便是这艾草在披香殿时被人动了手脚。
这就有些让人犯难。
每日的艾草拿回来以后便会放在院中廊下,然后由宫人们自行拿去焚烧悬挂,这个过程里,几乎人人都能碰得到艾草。
披香殿内宫人有十个,就算除去苏皎皎排出来的这些,也还剩下五个。
两个宫女三个太监,会是谁?
将事情的原委说出后,鱼滢鱼霭和小松子皆是心神一震,神色凝重。
将宫人一一捋了一遍后,仍觉得疑点重重。
半晌,凌霄忽然开了口,目光如炬:“小主,奴婢倒觉得,与其咱们靠猜的,倒不如等那人自己送上门来。”
苏皎皎抬眸,若有所思地看向她,很快便懂了凌霄的话是什么意思:“就按你说的办。”
今日的艾草到现在还没有更换。
若是苏皎皎一直不急着换艾草,藏在暗处的人今日任务完不成,定会心慌,然后主动问起缘由。
谁坐不住了,谁就是披香殿的内奸。
打好了主意后,苏皎皎反倒淡定了下来,歪着身子靠在软垫上捧一本书看。
他们几个神色自如地出去做活计,一切井然有序,如寻常一般。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天色渐晚,一眨眼就到了要用晚膳的时间。
鱼滢指挥着人将院中工具都收拾好放进库房去,又喊了曼夏去尚食局为小主取今日的晚膳。
等安排好这会儿的工作,鱼滢才准备从院中进内殿。
还没等鱼滢挪脚,一侧修剪院子的宫女落落走过来,打量了一眼旁边放着的新鲜艾草,问着:“鱼滢姐姐,今日的艾草怎么没换呀?我听人说小松子今日领了一批上好的呢。”
鱼滢的心神倏地被提起,她掀眸瞧了一眼落落,不露痕迹地说:“小主说了,近日烧艾多了,味道呛得紧,今日就先不换了。”
落落腼腆地笑笑:“第一次领回来这么好的艾草,真可惜。”
鱼滢皱了皱眉,说着:“小主的心思岂是你能左右的?马上要饭点了,还不赶紧回去。”
落落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一看鱼滢的面色,只得打消了念头,磨磨蹭蹭地走了。
等落落一出门,鱼滢便立刻进内殿,低声说着:“小主!找到了!”
苏皎皎掀眸看过去,嗓音淡淡:“过来说。”
鱼滢将殿门关上,才快走了两步,低声说着:“小主,是落落。”
落落?
她若有所思地思衬了半晌,说着:“凌霄,你在宫中人脉广,去查查落落。”
凌霄的动作很快。
苏皎皎刚刚用完晚膳,凌霄便回来了,一贯沉稳的脸色有些凝重。
她上前向苏皎皎行礼,说着:“小主,查到了。”
落落进宫后时间并不算久,刚学完规矩就送进了王淑妃的宫里侍奉,但只待了半年,在新妃入宫前便被送回了内侍省。
凌霄打听到的消息说是王淑妃嫌笨手笨脚伺候不好,因为不再用她,再往前,落落也没有侍奉过其他妃嫔了。
苏皎皎听罢,皱眉着开口:“落落家世如何?”
凌霄低头说着:“西北宿州人,家境贫困。”
宿州?
王淑妃出身世家王氏,祖上封地便在宿州。
如此巧合,苏皎皎不得不怀疑落落这颗棋子,是不是王淑妃早就安排好的。
只是苏皎皎不太明白,王淑妃位高权重,又怀有皇长子,何苦对她这样一个只得宠了两三日便沉寂下去的新妃下手。
是防患于未然,还是想约束有孕的宓妃势力扩张?
宫中险恶,人心难测,苏皎皎饶是聪慧过人,也猜不透背后那人的用意。
再一个,落落的指向如此明确,实在太明显了些,真的会是王淑妃所做吗?
局势如同一团迷雾般看不透彻,叫人心中沉甸甸的。
但内奸已经揪出来,苏皎皎的心反而安定了不少,人在明处,想防着她易如反掌。
她倒是要看看,落落的背后究竟是谁。
一转眼,端午佳节至。
宫中上下喜气洋洋,老远便听得到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正午将至,苏皎皎在披香殿中慢悠悠地喝茶,估摸着此时陛下同皇后应是已经从天吉山祭祖回宫,马上要在九州清晏宴请群臣。
今日特殊,御前侍卫已将后宫隔开,九州清晏唯有主位娘娘方可入席,苏皎皎也落的清净。
自三天前发现落落怀有异心后,披香殿诸人虽面上不显,但私下却是小心提防着的。
若落落出门,身后必定远远尾随着人,好看看她都接触了谁。
谁知三天下来,她却老实的很,并未和任何可疑之人接触。
苏皎皎倒是不急,毕竟狐狸藏久了,总是要露出尾巴。
若下手这么久都没取得成效,就算落落不着急,她背后的人也是要叫她去问话的。
届时,幕后真凶究竟是谁,一看便知。
正品茶的空当,鱼滢鱼霭提着两个食盒走进来,两人都热得脸上发红。
但鱼霭显然有些兴奋,提着食盒进来,欢快地说:“小主,今日端午尚食局给各宫都加了菜,尤其是咱们披香殿,我偷偷瞧了,给的可是旁人的两倍呢!”
在二人布菜试菜的空隙,门前突然来人传话,向她请示:“小主,朱少使来了。”
苏皎皎坐在桌前正要动筷,听闻是朱少使,稍稍一怔。
朱少使怀有身孕,如今又是正午,她怎么来了?
她们两个素无交情,唯一的交集也只是前两日在御花园顺手帮了她一把。朱少使怀着龙嗣,禁不得一丝闪失,如今这个时候巴巴的过来,实在叫人不得不小心应对。
但人已经到了,她万没有叫人回去不见的道理,思来想去,苏皎皎搁下银箸,说着:“天儿热,快请朱少使进来。”
朱少使身子月份尚浅,还不显怀,虽然腹中已经孕育着一个生命,看起来却仍是少女的模样。
她生的文静秀气,穿着淡青色的宫裙,文文弱弱的,在进入披香殿的时候,刚一进来便小心地打量了一眼殿中陈设,眼中闪过一丝艳羡。
披香殿内宽敞凉快,陈设精致,一进来便觉得暑气顿消,让人浑身舒适,朱少使恭谨地向苏皎皎请安,说着:“妾给怜美人请安。”
苏皎皎忙说着:“快请起,你如今怀着身孕,不必这么多礼数。”
她温声细语地关心着:“如今暑气已经上来了,你还走这么远来瞧我,可要仔细着身子。”
朱充衣微微颔首,不好意思地笑:“妾身在毓秀宫闷了几天,一直惦记着没来谢您。今日是端午,放在宫外也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妃嫔不得自由,妾左思右想,还是想来叨扰您。”
她小声说着:“还请您不要觉得妾身愚钝,若是妾说错了什么您便直说,下次一定不敢了。”
苏皎皎顿时有些无奈。
朱少使瞧着文弱,但她却有种直觉,她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就凭上次她熟知药理,又和姬良使交好一事已是疑点重重叫人堤防,更遑论是与她交好。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日后同苏皎皎多走动走动,愿同她同一阵营的意思。
可身边若是有这样心机深沉的人在,苏皎皎怕是日夜不能安枕。
但正是因着朱少使不简单,她才不能轻易得罪了她去,还需得想个两全的法子才好。
苏皎皎斟酌了一番,笑着说:“我们同是天家嫔御,也算是姐妹,和谐相处也是应当的。披香殿的午膳刚刚提回来,想来你也没有用膳,不如留下一道吃吧?”
朱少使低头看了眼桌上的午膳,色香味俱全,荤素搭配,让人食欲很好。
这午膳几乎摆了一桌子,八荤六素,很是丰盛。
美人的位份按理说是六荤四素,今日端午,她宫里足足加了两荤两素四道菜。
可她虽位份低微,但好歹怀着龙嗣,也才加了一荤一素。
她早知道怜美人得宠,却不曾想得宠竟能比她这个怀了身子的人还要金贵,尚食局都看人下菜。
朱少使盯着桌子上的菜,指尖捏的极紧,几乎褪了血色,但面上丝毫不显,仍是文静温和的模样。
得宠也好,她今日特意过来就是为了日后做打算。
在后宫中,她知道自己容貌算不得上乘,又家世地位,很难得宠。
就算是怀了皇嗣,日后也是交给旁人抚养。可若是能攀上一位宠妃,她总能在陛下面前多露几次脸,叫陛下多注意到她几分,到时再用些手段,得几分怜惜升了位,说不定便能亲自抚养孩子。
若是皇子,那她在宫里的地位也就稳妥了。
朱少使不着痕迹地攥了攥手下的裙子,脸上却笑的羞涩自如,说着:“那妾便厚着脸皮来蹭您吃喝了。”
苏皎皎很自然地转头说:“鱼滢,朱少使怀有身孕,怕是有许多忌口,你去太医署请个医女过来,以防万一。”
朱少使的脸色顿时微变。
她抬眸看着苏皎皎,笑着点头,说:“您心思细,妾很感念。”
心中却多了几分警惕。
人人都说怜美人心性简单,性子柔弱,在宫里深居简出最是怕事。
可她方才的语气虽然自然,却明显是在提防她。
苏皎皎虽好心帮她,但并不信她。
看来若是想从怜美人这里下手,她还得循序渐进才是……
等待医女的空隙,披香殿得知了一个让人惊讶的消息。
九州清晏上,云选侍在殿前蒙面领舞,一曲折腰舞精妙绝伦,明艳妩媚,入了陛下的眼。
陛下龙心大悦,当即册她为宝林,这还是陛下自登基以来,第一个未曾侍寝便封了位份的人。
但苏皎皎怎么听怎么觉得耳熟。
云选侍。
莫非是上回在绛云殿与萧才人一同见到的那位云选侍?
以她选侍的位份是断不可能进九州清晏的,唯一的可能便是经人安排,这才有机会献舞给陛下。
可在九州清晏上献舞这样大的风头,以宓妃的性子,又怎么会允许一个低微的选侍以这样的方式去争陛下的宠爱。
难道说!
云选侍背叛了宓妃,私下投靠了别的主位娘娘?
可宓妃跋扈毒辣,她怎敢,又是投靠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