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凌霄端药过来的功夫,姝嫔低声说着:“你今日晕倒在佛堂前可曾听到什么?”
苏皎皎微怔,嘶声说着:“只知王淑妃——宓贤妃——吵了起来。”
姝嫔点点头,满脸凝重地说着:“是了,我赶去的时候正赶着二人散场,原本只听禅师说是起了争执,不曾想晚膳的时候王淑妃便跪在了太极殿门前,请求陛下为她做主,说——”
“说大皇子病重,宓贤妃却一心阻挠她求禅师做法,是心肠歹毒之徒,不堪执协理六宫之权。”
大皇子病后不曾出门,就算并未曾好全,也不过两天罢了。怎么就严重到要请禅师做法的地步了?何况给活人做法有损阳福,王淑妃如此疼爱大皇子,又怎么会如此鬼迷心窍。
苏皎皎思量片刻,静静看着姝嫔说着:“怕是——大皇子病情未愈只是个幌子,想夺权才是真的。”
这宫里聪明人从来不是苏皎皎一个,她能算得出宓贤妃回来佛堂,王淑妃算得出也不奇怪。
假借大皇子生病为由同宓贤妃争禅师,再惹得宓贤妃大怒,一旦她说错一句话,王淑妃便有理由发难,以皇嗣为由向陛下闹事。
事关皇嗣,苏皎皎也不确定陛下会怎么处置这件事。
姝嫔忧心忡忡地说着:“自打从避暑山庄回来后,宫中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局势千变万化。你若不赶紧养好身子,咱们便只能被动了。”
苏皎皎轻轻拍拍她的手,轻声说:“不急。”
如今局势混乱,就如同暴雨前的平静一般,她们身在其中,谁也不知雨会从何处先下。
在大乱起前,她赶紧养好身子,才是正道。
次日,身子好一些了的苏皎皎被姝嫔送回了披香殿,一进去,满院的人都围上来迎人。
鱼滢吓得眼中带着泪,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昨儿凌霄回来传话的时候吓死奴婢了,还生怕您出了事,如今见您退了热便放心了。”
她抹抹眼泪,说着:“快送小主进来,林太医已在殿中候着了,等着给小主把脉呢!”
苏皎皎被人扶着搀到床上,被子盖得严丝合缝的,这才叫太医进来把脉。
林太医细细地诊过脉象后,躬身说着:“小主本就风寒未愈,昨儿又吹了太久的冷风,寒症加重,昨晚才会高热不退,往后这几天万不可再受凉了。微臣将药方再稍改一些,如此喝上几日,应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内室的几人都松了口气,鱼滢方劝着她说道“小主,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您如今病得厉害,可千万不能再出门了,左右前两日便向皇后娘娘告假过了,便安心养病吧。”
苏皎皎淡淡一笑,温声说:“好。”
说完,她似又想起什么,咳了两声,问着:“今日王淑妃可还去过太极殿?”
鱼滢低声伏在床边说着:“今日清晨连给皇后娘娘请安都没去,陛下一下朝便去太极殿跪着了,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架势。”
苏皎皎淡声说着:“大皇子才被我从水中救起,陛下正是对她心软的时候,此时借着大皇子身子不适一事去告宓贤妃的状,又明里暗里想夺她的权,这一招着实阴险。”
“若是陛下当真夺了宓贤妃的权,绝对会让殷氏一族寒心,可若是放任,又会寒了王氏一族和大皇子的心,若你是陛下,你当如何?”
鱼滢低下头:“奴婢不敢。”
苏皎皎无谓地笑笑:“就连我都不知道陛下会怎么做。”
事关权利,便和争宠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性质了。殷氏王氏两大世家背后势力不可小觑,陛下又会如何取舍。
是都削权,还是都放权?
临近午膳,凌霄从外头回来带了消息:“小主,听说陛下在下朝后去玉堂宫看望大皇子和王淑妃了,又唤了太医署的几位太医重新诊脉,还赏赐了好些东西下去。”
苏皎皎半坐起来,掀眸问着:“可有放给淑妃协理六宫之权?”
凌霄摇摇头:“不曾。”
苏皎皎若有所思地点头,颦眉不语。
早就听过些风言风语,说陛下有意寒门科举一事,但迟迟不曾有进展。苏皎皎不懂朝政,原本不曾在意过这些事,可如今再想来,却觉得前朝后宫,向来都是息息相关的。
若她是陛下,自然希望皇权为大,不愿见到世家鼎立。
后宫中四大世家的嫡女凑了个齐全,如今看来,似乎陛下对每一个都不曾完全冷落过。
其中殷氏王氏最为鼎盛,尤其殷氏宓贤妃的祖父乃是左仆射,位同宰相,是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王氏封地在宿州,个个都是军中强将,手握兵权。
也因此,王淑妃和宓贤妃位列四妃,互相牵制。
王淑妃诞育大皇子,陛下这三年便宠幸宓贤妃,将她一路抬举到四妃之位。
苏皎皎忽而有些明悟,原来陛下表面看起来随心所欲,不管后宫之事,实则处处都在权衡,事事都尽在掌中。
她不禁问自己,在这深宫之中,她又在陛下心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原本以为陛下宠爱她是因为自己苦心经营的结果,可如今再看,却不知自己的父亲苏敞,在朝中又是什么样的位置。
陛下宠爱她是因为苏敞在朝中得力,还是因为陛下当真悦她三分。
也许靠苏敞,苏皎皎的恩宠会更稳固些,可她私心却还是希望陛下的恩宠是因为她自己,而非家族势力。
苏家,从来都不是她的后盾。
苏皎皎撑着身子靠在床头,风寒未愈的她如今显得容色越发柔弱清冷,纤瘦不堪一折,雪肤乌发,丽质惊心。
鱼滢端着清粥小菜进来的一瞬间,只听得外面唱礼:“陛下驾到——!”
苏皎皎有些惊讶,却未曾下床迎接,只静静合眸,蝶翼般的长睫微颤,似睡得不太安稳。
外头起了风,凌云拉开门迎接御驾的一瞬间风霜涌入,床榻上的苏皎皎似有所感,轻轻咳了两声。
沈淮抬手示意她将门合上,独自走了进去。
见苏皎皎病中安睡的模样,心中的烦躁不快似乎都解了些。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抬步往床边走去,谁知刚走两步,床榻上的苏皎皎便缓缓睁开了眼。
她病中脆弱,唇色极浅。
木窗里投下的光落在她身上平添了分无暇圣洁,只见她咬了咬唇,眼中含泪,却低声说:“陛下别过来,皎皎怕过了病气给您。”
沈淮步子未停,淡声说着:“朕乃天子,还镇不住这小小寒症不成。”
他大步上前扶着苏皎皎躺好,说着:“你身子未好全,昨日还顶着冷风去佛堂做什么。”
苏皎皎悄悄寻了陛下的手,将自己的微凉的手小心翼翼地藏在陛下手中,温软道:“皎皎想让空净禅师为皎皎抄的佛经加盖佛印,再诵经祈福。”
“往生咒,为了宓贤妃做的。”沈淮见她不说全,淡声补充了句,“怎么做了好事还不说全,还得要朕替你说。”
“旁人做了些什么巴不得一早告诉朕来邀功,偏你和你爹一样,从不——”
话音一顿,陛下将她的手握紧了些,说着:“你们父女倒是一脉相承。”
苏皎皎神色未变,只弯眸轻声说着:“不叫陛下烦心,皎皎便开心。”
沈淮心中微动,倾身吻了吻她额头,须臾,淡声问着:“王淑妃这两日在太极殿状告宓贤妃的事,你可曾听说。”
苏皎皎自知瞒不过陛下,也无需隐瞒,说着:“王淑妃声势浩大,又在太极殿,想不知道都难。”
想起王淑妃,沈淮眸光微冷,嗓音却还算平静:“若是你,你打算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