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朱瓦红墙,霜雪覆枝,皆笼在一片金灿灿的曦光里,风光真好。
苏皎皎畏热也畏寒,被窝里的汤婆子和手上的手炉从来不丢。
幸好嫔位刚好用得上银丝炭,份额也足。
在殿里只穿一件里衣也不觉得冷。
如今眼前这景色看得人身心愉悦,苏皎皎也不觉得冷了,将手炉往桌子上一放,笑意清浅:“冬月少雪,今年这雪景赏得倒是早了些。下一场雪怕是要到年关了,如今不出去走走实在可惜。”
说这话就要起身,鱼滢忙拦着她说:“化雪天儿冷,又路滑不好走,上回朱宝林雨后出行便因为辇夫脚滑动了胎气,您就别今日出去凑热闹了。”
苏皎皎嗓音清清凌凌,笑着说:“那不坐步辇便是了,有你们陪我走路,还能摔了不成?”
她扬声说着:“凌霄凌云——为我梳妆更衣。”
主子一旦决定的事情任谁都无法改变,鱼滢一脸无奈地跟着进去,只求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地上积雪虽未化尽,常走的宫道被已经被人清扫得十分干净。
苏皎皎捧着手炉领人走在前头,罕见的觉得这冷空气让人心境开阔。
她笑着回头说:“鱼滢你瞧,这不是也无碍吗?”
鱼滢更加无奈,说着:“如今在宫道上自然无碍,可您要去的梅园却是没人打扫的。”
苏皎皎生得清冷柔弱,一向多穿素色宫裙,甚少有穿艳色的时候。
今日她心情好,难得的选了件胭脂色的宫裙,衬得她明艳生动。
裙上的银丝苏绣芍药花,在雪光下泛着碎星似的光点,莲步轻挪间,裙摆如波浪,更添了几分灵动。
梅园的红梅果真也早早含了苞,远远看过去一片的绯色,银白的雪花同绯色花苞落在一处,美的惊心。
稍稍往里深入了些许,却听见不远处似有人声。
如今梅花尚未完全盛开,苏皎皎没想到,舍不得雪景来梅园看花苞的人居然不止她一个。
她轻轻拨开花枝踩着地上的雪往前走,正见钟美人侧面对着她,手捏着一支梅枝,微微仰头看过去。
钟美人显然也听到有人来了,她不紧不慢地松开花枝扭头看过来,清冷的脸上平静无波,像她福身道:“妾给珍嫔请安。”
苏皎皎同钟美人无冤无仇,虽不熟稔,她却对钟美人有一两分钟好感。
她现在都记得第一次知道钟美人和敏婕妤是表姐妹的时候,钟美人反驳敏婕妤所说的话。
何况她早先也听人说,钟美人入宫前便是长安有名的才女,性格清冷,才情俱佳,又不会受人唆使,这样的人在宫里很是少见。
苏皎皎柔柔一笑,说着:“钟美人快请起。”
“如今梅林红梅未开,本主还以为只自己一个人会来,谁知遇到了你,倒是巧了。”
钟美人面色未变,只淡淡说着:“珍嫔和妾一样,都是惜花之人罢了。”
面对苏皎皎,她不卑不亢,只就事论事。
苏皎皎一怔,颇有种被她一句话噎死的感觉,在别人面前她八面玲珑,如今面前坦率的钟美人,反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同她接话了。
在苏皎皎斟酌之际,钟美人适时开了口:“若您觉得妾无趣,梅园中还有一人。”
“还有一人?”
苏皎皎更加想不到了,温声笑道:“是谁在?”
钟美人稍稍垂下眸,一幅不大愿意提起的样子:“萧才人。”
她抿抿唇,放轻声音说着:“她来梅园,兴许是另有目的。”
萧才人骄纵跋扈,眼高于顶,谁都不放在眼里。虽然她总是话里话外带上钟美人,然而钟美人和她完全不是一路人,更不喜欢和她多说话。
想来在钟美人的眼里,如此好的景色却碰见了萧才人,是一件顶晦气的事。
苏皎皎讶然掀眸,笑着说道:“钟美人很不愿意瞧见萧才人的样子。”
“话不投机半句多。”
钟美人淡淡开口,屈膝说着:“妾身子不适,便先回了。”
苏皎皎一笑清浅,不再言语。
待钟美人走后,苏皎皎才梅园深处走去。
方才钟美人说萧才人来梅园是另有目的,这话倒是有些深意。
梅园在长乐宫的正东侧,左有镜影湖,右有汤泉宫,风景也是数一数二的怡人。
可天寒地冻,萧才人如此娇气的女子,又怎么会巴巴的从九华宫特意跑来梅林受冷?
钟美人是为了赏景,那萧才人定是也有什么强大的驱动力才会让她心甘情愿地跑出来遭这份罪。
九华宫只住了钟美人和萧才人,且都小有恩宠。
可最近这一个多月,陛下都未曾点寝过她俩,钟美人也许不急,萧才人如此高傲又不甘于人下的人,却一定是坐不住的。
难不成,萧才人是来堵陛下的?
苏皎皎心中升起一丝直觉,她噙着笑,不紧不慢地穿过梅林,往汤泉的方向走去。
果然,在梅林另一侧的边沿,她正好瞧见陛下坐在龙辇上从汤泉宫门口走出,而后停到了萧才人面前。
她步子未停,只伸手从路过的梅树上折了一支梅花插入发间,红梅配美人,人比花娇。
当陛下的龙辇真的停在了自己面前时,萧才人顿时喜不自胜。
她急忙垂睫福身,强压住心内的喜悦,柔声说:“妾给陛下请安。”
说罢,她掀眸看向陛下,有些羞赧道:“妾在梅林中赏景,却不慎在林中迷了路,谁知刚走出来便瞧见了您。”
沈淮泡完汤泉才出来,只觉得一身的疲乏都被洗了个干净。他散漫地坐在龙辇上往萧才人身上看去:“今年红梅花苞出的早了些,你倒是有雅兴。”
他问着:“喜欢梅花?”
萧才人不愿错失这难得一见的机会,想出了一个自认为最合理的答案,嗓音越发放的轻柔:“妾喜欢梅花的气节。”
沈淮也不意外她这么说,只觉得索然无味,随口敷衍了句:“嗯,梅花高洁。”
听闻陛下如此说,萧才人心里更加高兴,以为陛下是喜欢如梅花一般性情高洁之人,便接着说着:“妾平时喜欢看些诗集,便看诗人常常赞颂梅花,从小耳濡目染……”
萧才人还没说完,沈淮却已经没再听,反而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衣着上。
宫中美人甚多,萧才人也算其中翘楚,且她美得独特,阖宫之中也寻不出第二种。
她生得明艳貌美,眉宇之间英气十足,瞧着很飒爽,这也是沈淮原本欣赏的一点。
可今日她却穿了身极柔媚的藕粉色宫裙,精致华丽,却同她的气质大不相符,人与衣裳仿佛割裂开来,瞧着违和。
沈淮的审美一向刁钻,见萧才人如此,更是兴致阑珊,顺口说着:“你既喜欢,朕派人给你从藏书阁再选两本送去。”
萧才人喜盈盈地屈膝谢恩,心中欢喜着,今晚点寝,陛下定会选她。
谁知还没开口,身后却传来簌簌踩雪的脚步声。
她转头看过去,就见珍嫔走过来,眉眼间带着娇软的惊喜。
珍嫔生得清冷柔弱,一向少穿这种艳色的衣服,可她今日穿的这件胭脂色宫裙却与她极为相得益彰,愈发衬得她肤色如雪,娇媚动人。
萧才人一向自负美貌,可她也不得不承认,珍嫔还要胜过她两分。
连她都觉得动人,陛下只怕更觉如此。
萧才人抬眼看向陛下,果真在陛下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惊艳。
见状,萧才人顿时有些不满。
今日陛下会去汤泉的消息她央求了表姐才得到的,珍嫔又怎么会这么赶巧的过来?
她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接近陛下,却要被截胡了吗!
萧才人虽生了些恼意,但在陛下面前,她还是很合规矩地向苏皎皎行了礼,而后占据先机地问着:“梅花如今只是花苞,还尚未绽放,难不成这么巧,珍嫔也是来赏梅的不成?”
谁知苏皎皎根本就不曾看她,只是弯眸向陛下行了礼,而后将头上那支红梅抽了出来,雀跃地上前递到了陛下的掌心里。
她嗓音清甜,身后的梅林仿佛作衬,落在沈淮的耳中格外动听:“陛下您瞧,皎皎折的这支梅花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