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后,江新停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得观别苑,只拿了必须要拿的东西,其余没多窥探,没一点留恋。
其实他的离开,是程思稷意料之中。如果他想留他,将门上锁就可以,但他没有这么做,对程思稷来说,他想养一只能出入山河湖泊的鸟,展翅飞起来才好看。
车钥匙在手中抛了两轮,程思稷拿定主意。将耳钉放进口袋,他转身下楼,将车开出来,去二十公里外的彩虹soho。
如今的江新停炙手可热,对程思稷来说,要获得他的信息很容易,连探囊取物“探”的动作都不必做,他的秘书就会将江新停的一切呈到他的面前。
而彩虹soho,正是如今outlaw战队的训练营。
用路上等待的时间拨了几个电话,抵达时,战队投资人陈睿已在门口迎候。
接到程思稷的电话时他很忐忑,从一开始将江新停揽入麾下,他就担心有这么一天。当年程思稷和江新停离婚,场面不能算很好看。
一个退圈消失,一个整整半年没在公开场合露过面。
更有传言说,是江新停甩的程思稷。
虽然已经过去三年,但像程思稷这么骄傲的人,是怒是恨,不堪猜。倘若他真的要和江新停过不去,那他就是殃及池鱼的“鱼”,砸进去的钱都得打水漂。
不过他看程思稷从车上下来,似乎心情颇佳,踏着夕阳的光影步上台阶,欣然伸出右手:“陈总,带我参观一下?”
陈睿松一口气,但他也不傻,八面玲珑地将人往outlaw的训练室带。隔着玻璃门,程思稷看见江新停戴着耳机,左手握鼠标,手腕迅捷地移动,右手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神情沉凝,压迫感十足。
昨夜在酒吧的电视屏幕上,通过先驱者决赛直播放大的特写,程思稷也看到了这副神情的江新停。这个人每每投入电竞比赛时,周身就会散发出一种凌厉的寒光和迷人的专注。
而他对江新停心动,也是在那样的时刻。
那一年,程思稷赴英格兰出差,会议结束后用冷餐,对方公司的技术总监邀请他去观看傍晚即将举行的先驱者全明星赛。
程思稷对电竞圈并不了解,神情恹恹,抿一口香槟极富礼节性地婉拒,直到对方拿出手机展示比赛的宣传海报,他发现上面有一张自己熟悉的面孔。
18岁的江新停,刚在电竞圈崭露头角,站在战队的最右侧,将C位让给其他队员。面对镜头,表情严肃,小大人似的,颧骨绷得厉害,脖子挺得很直,抱着手臂故作强势。8年未见,他样貌变化不小,但那双漂亮的眼睛更加出类拔萃,也仍能清晰辨得这张脸上隐约的稚嫩神色,尤其下唇上的那颗小痣,颜色又深三分,竟多了几分惹人悸动的美貌。
海报背景是红色的,有霹雳和雷霆的设计元素,看起来很硬核。偏偏江新停生得漂亮,成为坚硬的石隙里生出的花朵。
八年前一别后,因为程怀宇身体有恙,坐不得长途车,便没怎么再去访过江岷,但两位老人常打电话往来。程思稷想起,他确实曾在饭桌上听爷爷提起,江家的那个少年没继续念书,去打电竞,把江岷气得够呛,连那只虎皮鹦鹉都被爷孙俩的吵架声闹得绝食好几天。感叹后又免不得欣慰几句,程思稷没有叛逆期,一路优等生毕业,国外念完研究生回国,顺利继承家业。母亲沈绣随即附和,又说游戏误人,江家的小孩怕是要养废了。
前面程思稷一直当零散新闻来听,直到听到程怀宇将自己和江新停来比,一拉一踩,顿时面色沉了,放下筷子。
“他能坚持做想做的事,很不容易。”程思稷在离开餐厅前,对面面相觑的父母、爷爷这样说。
离晚上的回程飞机还有一些时间,现下既然机会摆在眼前,他突然来了兴致,想见证这份成长的不易。
傍晚的英格兰车水马龙,交通堵塞严重,好在合作方帮忙提前预留座位,程思稷得以在观看角度最好的二层观看台落座。有电竞选手在楼下确认设备,主持人调整扩音,音乐声骤然增大,程思稷皱了皱眉。嘈杂声像是有实体,挤得人胸闷,他站起身,从裤兜掏出烟盒,抖出一枝烟,想离场透透气,等开始时再进来,江新停却突然撞进他眼底。
少年初成,骨骼已十分清晰,个子拔得很高。小孩穿一身红色队服,左手戴黑色护腕,乌黑柔亮的发,眼睛很亮,似乎全场的聚光灯都被他收入眼底,他将包里的键盘掏出来放在台上,专注地检查耳机。
程思稷搭在栏杆上的手腕一顿,一枝未及点燃的烟从二楼坠下去。
或许是电竞选手视力的敏锐度,那根白色的细线划过余光的瞬间,江新停仰头抬眸,框定护栏边穿黑色高领毛衣的程思稷。
目光先只是无感情的掠过,忽而又折返,黑色瞳仁里冰冷的光变成漾开的湖水,他认出了他。尽管已过8年,但程思稷变化不大,在众多五官深邃、身高出众的欧洲人中,程思稷依然英俊得刺目。
江新停笑起来,眉眼像一下被点亮了,他高高扬起手臂,隔着山呼海啸的千万坐席朝程思稷挥手。
经年仍辨识,于人海被命中,总是叫人产生被珍视的郑重,程思稷的胸膛里燃起火,将四肢百骸都温热。但他一向不擅表露感情,手指不自在地蜷了蜷,最终还是提到耳侧的位置,幅度极小地挥摆了一下。
抽烟的想法作罢,之前的气闷难耐被这个小孩全然冲散。他好像又忽然充满耐心,可以为他包容这世间的所有不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