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千阑率众人乘风而起, 结界之外飞沙走石,狂风呼啸。
凌空之际,他又于风中回首。
不用告别, 打完就回来再相见了。
众人也如他一样回首。
圣君不出面,但有他在此, 也是有了后盾。
数道流光飞起, 大片大片的人影穿入狂风之中。
他们在古战场之上, 从北向南,一寸一寸往前逼近。
许千阑挥动阵法:“此阵能迅速抓住亡灵, 听我指令, 抬手就布阵,挥手便收阵, 我指向哪一列,哪一列速速进入阵中与亡灵对决。”
“是, 我等绝对服从许仙尊指令!”
他们的回复响彻在战场上空,冲破几许阴云。
眼见许千阑抬手,前方人布阵, 抓住亡灵,他再挥手,后来者进入阵中与亡灵对决,亡灵打完,继续往前,众人听从指令,行动迅速, 配合默契, 每个人坚定地完成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当初魔渊之变, 再到微明宗差点被应行霄控制, 如今的修界已然懂得团结一致,而他们守护苍生的职责始终坚守,从未改变。
又是一个阵法落下,随着挥手,大队人迅速进入阵中,灵决法器流转,却几许无人出来。
进入阵法对决之人若是被亡灵反吞噬,将陷入阵中消融,不会再有机会出来了。
许千阑眼中微哀,扬起手,立时再有人进入,继续打,直到这一片亡灵全部打散。
不让他们四处流窜,也不给他们机会逃走,趁着黑雾都被圣君消散了,必须要打到底,否则待戾气回归,就不容易了。
一路向前,所经之处已无亡灵踪影,战场已扫了一半,身后的肃杀之气越来越少,天光也渐渐明朗。
许千阑回头看,朗声道:“大家都打起精神,我们很快就胜利了。”
“是!”
数道流光再度向前抛去。
营地中,屋内人揉了揉眉心,缓缓睁眼。
他的面色苍白,没什么精神。
戍望说得没错,他们息息相关,亡灵消散,他耳边的那些喧嚣之声会越来越大。
缠绕他数千年的哀怨之声,曾让他实难忍受而甘愿压住神格,降为仙人的嘈杂之声。
自打他决定告诉这些人,唯有来打亡灵,才能真正对付戍望时,就已准备好,会有这样的结局了。
可是,依旧难以忍受。
江暮自床上滚落,眼中绯红若血,他揉着头,半跪于地,一掌击碎面前的桌子。
那阴风之中,许千阑一剑刺穿一串亡灵,剑上亡灵化为烟尘,他再转身横扫,划散一大片,继而轻快旋转,穿出阵法,一转长剑,迎风擦拭了一下额上一滴汗。
“这才一刻钟,许仙尊这一列打得好快。”身边人赞道。
他眉眼一扬,抬手:“走,咱们继续向前。”
沉寂的屋内,江暮缓缓抬头,眼中滴出血,若血痕滑落眼角,他再一击,将那门框也击碎。
剩余的亡灵被逼得无处可逃。
前方,大大小小的魔如若半天黑云,悬在半空,低阶魔围在外周,一层一层密密麻麻,再有高阶魔物,亮着尖锐的獠牙,低低嘶吼呜咽。
两个小魔和一个大魔聚合在一起,幻化了一宽椅,一人玄衣高冠,翘腿坐在椅子扶手上,桃花眼一瞥,嘴角勾起笑意:“灯灯,又见面啦。”
许千阑权当没听见,迅速抬手。
戍望携群魔出来迎战,他们自然预料到,一时众人各自游走聚成阵。
戍望原本轻蔑的眼神瞥见这阵,顿了一下,神色微变,笑道:“你们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都看不清自己的本事吗?”
“纵万死,又何妨?”许千阑道,一斩疾风,凌空而起,“各守阵中之位,无我指令,不许擅自挪动。”
“是。”
众人凝聚成阵,千人之阵,各自踏定位置后,再一举法器,瞬间流光大盛,小魔们被那光一照,全都被吸进阵中,顷刻就化为烟尘。
这阵法专对魔物,亡灵不太好吸,得赶一下,其他所有人布阵,许千阑护阵。
他在阵外一剑一个,或是直接把亡灵打散,或是扔进阵中,只要进得此阵,就立即化为尘埃。
戍望周边的魔越来越少,那漂浮的亡灵也越来越少,魔物他可以随时召唤,但这些小魔们根本就不需要动手,已然被吸进阵中,召唤来也无用,而亡灵没了,他就要消失了。
他笃定江暮不会去动亡灵,只是也没阻止这些人,让他有点意外。
但这些个区区修者,没什么可惧。
他冷笑:“灯灯,你长本事了啊。”
“不客气,跟你学的。”许千阑也知斩杀魔物无用,专挑亡灵打,打出了经验,一打能散一串。
营地之中,江暮又击碎了门外楼梯,打断一根庭柱,手掌也磨出了血。
“跟我学的?”流光之上,戍望一挑眉,“你这可不是我布的阵法。”他用来困人的阵法以七色流光为心,璀璨夺目,十分好看,哪像此阵,血呼呼的,太难看。
“铜焰兽助那宝器宗主布的血阵,再结合长明烛助仙莱岛主布的控魂术,嗯,此阵我还没起名字,那就叫……戍望葬身阵好了。”这是许千阑今早才悟出的阵法,原是想试验一下再用的,但大敌当前来不及,于是趁着那换衣收整之际,迅速教给众人。
“这分明就是邪阵。”戍望道,“我的灯灯,你不是说你是修者吗,干嘛用邪阵啊?”
“好用就行,我没说我还是修者啊,我现在是魔啊,你制造出来的魔,谢了啊。”许千阑笑了笑,而眉目又是一凛,迅速飞身上前,剑气赫然转动。
没剩多少亡灵了,速战速决。
戍望勾嘴一笑,身形一闪,立于那剑气之下,挡住袭击,这剑气于他无碍,但不能碰到亡灵身上,而他挡住这一击后,转身猛地展开双臂。
狂风急速旋转,还剩余的亡灵迅速向他靠近,只眨眼间便钻入他的身躯里。
他幽幽回头,声音微颤:“灯灯,他们已与我相融,你打不死的,别白费气力了。”
亡灵收入身躯并不好受,那些亡灵在他体内四处流窜,冲破肺腑心脏,刺入骨中,于血肉里游走,每动一下都是噬骨之痛,但不这样做,等亡灵真的被打完,他就彻底消失了。
疼没事,没影响他的俊美外貌,就行了。
他万年前与那邪神一同诞生,那邪神从不问世事,人间好坏都不管,那时他想与邪神合作,可是连对方影都找不到,只好自己干。
他曾以群魔侵入人间,想占领人间,自己做造物主,但半途中被天道打入幽冥,暗无天日的幽冥,没有任何光亮,他用了千年才制造出幽冥灯,点亮幽冥逃跑。
逃跑之后利用幽冥灯召唤了无数妖邪,再举进攻人间,天道也再出手,打散他的神魂,幸得那红莲村怨灵之气,让他留住了一片神魂。
幽冥千年,又覆于面具上长埋地下千年。
一朝重见天日,怎能甘心。
不甘心,不能消失,倘若占据了世间,他自己,就是天道!
“千年后,连我的灯,都背叛我了。”他的嘴唇发抖,却依旧带着笑,“灯灯,你杀不死我。”
亡灵都被他收入身躯,许千阑有一瞬惊愕,恍惚中也有些许挫败之感,难道真的拿他没办法了?
他低眉间神思一转,那可不一定,进了这阵中,那亡灵即便在他身上,也还是会消融,只要亡灵没了,他就活不了。
直接打自然是打不过他,不与他硬拼,只消将他引入阵中就是,他执剑起身,向前刺去,对方躲过,勾嘴笑起,而眼中却露出狠戾:“都跟你说了,你制服不了我,还要来不自量力,你自己送上门来,别怪我不客气,我一定会将你变成幽冥灯。”
“你若能变早就变了,我的魔气已消,已不可能再回归成灯。”许千阑挑眉,又是一袭。
对方继续躲,因这话而更觉恼怒:“我造了千年才把你造出来,还没暖热,我们分别被打散,而现在重逢,你却与别人在一起了。”让他更为恼怒的是,他的确不能再把这盏灯化为原形了,他到现在还是不明白魔气是用什么办法消去的。
“所以说,谢谢你了。”许千阑笑道,再来一击。
玄衣人这时还没回过神,被那剑气冲击,发冠落地,长发垂落下来,有几缕被削断。
他心疼地摸摸头发,眼中闪过愤然,一挥手汇聚流光追击过来,许千阑不恋战,只将他往那阵法引,他围绕阵中入口旋转,戍望追过来,又是一击。
许千阑只躲不打,戍望身体里有亡灵流窜,额上一直冒冷汗,出手颤抖,许千阑在其手下亦能躲避几招,躲了之后再从旁去招惹,只不动声色地引着他变换位置。
待戍望发现自己立于入口之上时,许千阑已用剑气浮荡四周形成一个短暂旋涡,再从上方执剑刺下。
戍望轻蔑抬眼,直接以手接住此剑,被剑气逼落些许,眼见一脚将踏入阵中,又冷笑:“你想逼我落阵?”说话间手一松,任那剑气划破胳膊,他捏住执剑人的脖子,用力向地上砸去。
许千阑被重重砸在地上,口中一片腥甜,轻咳一声,紧紧攥住戍望欲松开的胳膊,翻转起身,猛地一个用力,在将人冲上入口,还未等反应,一把将人按下。
入口流光旋转,体/内亡灵感受到危机,在他血肉与肺腑之中四处流窜,灵决快速流转,眼看就要将来人吞噬,戍望一凝眉,猛地一拉,在坠落之际,忽而一臂幻化了无数道触手,将许千阑死死抓住。
许千阑连忙放平身躯,以免被拉下去。
戍望垂落在阵法入口,而许千阑被他用触手紧紧吸附在那入口处,有这吸附牵引,只要许千阑不落下来,他就掉不下去。
许千阑这样躺着的动作没法执剑,触手在后背也削不到,他的身躯覆盖在入口上,没有下去,也逃脱不得。
狂风大动,天色渐暗,黑雾又要汇聚回来,阵法为千人所布,待那黑雾汇聚,人们受不住,阵法自破,前功尽弃。
戍望哈哈大笑:“灯灯,来呀,要么跟我同归于尽,要么,把我拉出去。”声音诡异阴狠,仿佛夜半呜咽的鬼魅。
“哈哈,你怎么知道我会跟你同归于尽?”许千阑抹了一下嘴角血迹,道,“我落入此阵,可不一定会死。”
“此阵既为魔而制,别忘了,你也是魔。”戍望眼一凛,手上力道加重。
“那不如,就跟你同归于尽好了。”
戍望暗暗一笑,此话正中下怀,这阵中的确会消融亡灵,但他以自身所护,还能撑一段时间,他在这里已使不出太多灵力,触手能够吸附许千阑,却没法将其撕碎,也没法将人甩出去。
但只要这个人落下,那出口无人阻挡,他还能出去。
“好啊,灯灯,你看,最终不还是我们俩在一块。”戍望幽幽道。
“许仙尊,不行!”众人听得此话,连忙道,“你不能落阵,真的会连你一起消融的。”
“咱们要不解开阵法……”
“无我指令,谁敢擅动?”许千阑凛然道。
“可是……”
“各司其职,好好布阵!”
“是。”众人只好点头,每个人坚定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戍望眼中晦暗,静静等待着。
许千阑收了笑意,看了一眼寒风呼啸的长空。
心中挂牵的那个人,希望还有机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