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3日,曹斌满七岁这天,千万道狂雷击中了曹家大宅,雷电先是击毁了避雷针,再将屋顶击穿,粉碎了整个书房,夔的妖魂蓦然从落魂钟内出现,朝着天空疯狂嘶吼,仿佛对这一触犯天道的邪恶法术表达了愤怒。
这是曹兴坤第二次夺魂,第一次夺魂使用的耗材,是他的弟弟。苟活了三十年后,他将下一个目标定为自己的亲孙,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资质最好、天赋异禀的弟子,竟是在眼皮底下背叛了他。
“为……什么……”曹兴坤怒吼道,“为什么——?!”
他的满头白发充斥着电光,雷电疯狂涌入了他的身体。而另一侧,七岁的曹斌则痛苦地大喊着,他的灵魂在落魂钟的强大力量之下,险些被驱逐出身体,但许飞文教授他的法术他仍然牢牢记得——觉得害怕时,就使用这个法术吧。
紧接着,在他使用这一法术时,落魂钟内产生了共鸣,被封印在钟内的上古妖兽之魂感受到了召唤,出现在两个法阵中间,它震怒了,并朝着正对孙子展开夺魂的曹兴坤,释放出了电光!
曹家世代修行木系法术,受金雷之力所克制,曹兴坤几乎毫无抵抗能力,雷电在身体流动,外形变得近乎透明,下一刻,所有的电光朝着曹兴坤倒卷回去,就在书房被摧毁的刹那,所有弟子争先冲向法阵,协助师父稳住夺魂之阵。
唯独许飞文奔向了曹斌一方,温柔而坚定地站在了他的身前。
他背朝身后炽烈的雷电,朝曹斌伸出手,轻轻地说着什么。曹斌恐惧极了,他不住大喊,声音却被轰鸣声所掩盖,他也朝许飞文伸出手去,但许飞文的身体已在万顷雷电之下灰飞烟灭,只剩下那伟大的灵魂。
他微笑着,看着曹斌,伸手把曹斌拉进怀里,摸了摸他的头,他的手穿过了曹斌的身体,那感觉极其奇特。
曹斌安静下来,漫天的雷电彻底消失,再一声爆炸,曹宅内所有的玻璃全部被震碎,化作齑粉飞离。
他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面上,四面八方鸦雀无声,他的双耳依旧嗡嗡作响,在废墟里艰难挣扎着爬起来,最后,是许飞旌握住了他的手腕,继而把他抱了起来。
“我……发生了什么?”
曹斌竭力定神,望向自己的祖父,此刻的曹兴坤已被爆炸冲到了墙角,化作一截焦炭,失去了大半个身体,脑袋垂落。
“他死了。”许飞旌面无表情道,“小子,你现在是曹家的当家主了。”
“飞文呢?”曹斌下意识地问道,继而昏了过去。
许飞文死了,死得比曹兴坤更彻底,他在雷霆之下化作了虚无,犹如获得了真正的“虹化”。曹斌醒来后,面对安静的卧室以及失去了许飞文的生活,仿佛明白了什么——他为了保护自己而离开了。
哪怕此刻的曹斌,尚不明白先前这一切背后的意义。
“你现在是曹家的当家主了。”
这些天里,所有人都一再地重复这句话。
“飞文呢?”曹斌也一再地重复着他的问题——哪怕他明知许飞文已经死了,但至少让他看看他的遗骸吧!
但没有。很快,律师来了,让曹斌在一沓文件上签署他的名字、按手印,曹斌只盲目地照做。许飞旌在法阵爆炸时受了很重的伤,只能坐在轮椅上,由弟子们推着。
仿佛只是取代了坐在轮椅上的曹兴坤,一切则没有更多的改变。
“在你成年前,”许飞旌说,“曹家的具体事务,我会替你监管。”
曹斌签署完文件,又问道:“飞文呢?”
许飞旌一身酒气,打量曹斌,末了冷漠地回答道:“他死了,不要再问了。”
“驱委的人要见成德。”一名弟子敲门进来。
“让他进来吧。”许飞旌说道。
那天傍晚,坐在轮椅上的许飞旌与站在书桌前的曹斌,一起接待了来自驱委的周茂国。
“驱委对曹老先生的离世表示哀悼。”周茂国站在书房里,认真地注视着曹斌。
“谢谢。”许飞旌衬衣松松垮垮,得体地答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周茂国又环顾了书房内的布置,说道,“请尽管随时开口。”
许飞旌答道:“曹家已有了新的家主,今天稍晚时会朝驱委去信,正式宣告。”
周茂国又转身,目光落在曹斌身上,点了点头。
双方不再交谈,长久的静默犹如一场较量,直到最后是曹斌忍无可忍,打破了这寂静。
“他是谁?”曹斌朝许飞旌问道,此时周茂国还在书房内。
“家主,他是驱委的主任。”许飞旌如是答道,“驱委全称驱魔师委员会。驱魔师是里世界的警察。”
周茂国答道:“是的,欢迎您有时间,随时到北京灵境胡同来做客。”
曹斌已经多少有了当家主的气势,他又问:“你还有什么事?”
周茂国哪怕面对一个小孩儿,亦没有掉以轻心,他从驱委得知曹兴坤经常使用一系列违反天道的禁术以延长寿命,今日他有备而来,带着对曹家的怀疑,并时刻观察面前的曹斌,是否真的仅为一名小孩儿,抑或在这身躯里已住了一名百来岁的老者。
“我们追踪到落魂钟的气息。”周茂国说,“落魂钟分为‘天’‘地’‘人’三口,驱委令我前来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曹斌有点走神,看了许飞旌一眼。
“……钟内禁锢了诸多上古时代的妖兽魂魄,还请让委员会代为保管……”
许飞旌说:“落魂钟一向为曹家所拥有。”
周茂国答道:“当然,驱委不会毫无缘由地占有各家族传家宝物,作为代管的其中一项答谢,曹家将永远是我们最坚实的盟友。”
许飞旌似乎想嘲讽周茂国,曹斌却说:“给他。”
许飞旌于是收起了嘲讽的神色,欲言又止,仿佛想朝曹斌解释这件宝物的威力,但仅仅一秒时间,他什么也没说,只答道:“是。”
他忠诚地执行了当家主的命令,就连周茂国也万万没想到,吊唁是假,索要落魂钟是真,提出索要落魂钟时,周茂国根本没有抱任何曹家会交出它的期待,本意不过是试探。
但曹斌居然如此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这令周茂国十分震惊。
“你还有什么事?”曹斌又问。
“没有了。”周茂国几乎可以确认,曹兴坤的夺魂过程一定失败了,换言之,这一历史悠久的家族,如今当家主已经成为了七岁的小孩儿。
周茂国告辞后,曹斌坐在书桌前,低头玩着他的卡通手表,与被禁锢在里面的电子宠物猜拳。
“今天没有练功。”曹斌等了很久,突然说。
“不用练功了。”许飞旌说,“从今往后,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曹斌抬头看着许飞旌,许飞旌却没有看他,灌下了一大口酒。
“我要出去玩。”曹斌说。
许飞旌答道:“我身上有伤,不能带你去,我叫个人陪你罢。”
于是车在短短的十分钟内准备好了,两名小伙子为曹斌开车门,带他在天津城内闲逛。连曹斌自己都不敢相信,一切竟来得如此地快,抵达曹家大宅的四年后,他终于得以离开了这个囚牢,离开了花园里两人高的巨大树墙,接触到了外部的世界。
他扒在车窗上认真地看着这座城市,看着他在书上读到的世界,看着街边的烟火气。中途他几次要求下车,想和摊贩对话,却不知该做什么。
一名青年跟着下车,为他掏腰包付钱,买了一份炸面,曹斌只是疑惑地闻了闻,没有吃。深夜时分,他复又上车,吩咐司机回去。
“明天再出来。”曹斌说,他觉得他要回去休息了。
这天起,他真正地自由了。
他没有再提过许飞文,许飞旌也没有。弟子们修复了曹家的书房,一切摆设与书本恢复了原样,坐在书房里的人,从曹兴坤变成了许飞旌——曹斌新的监护人。
“我要做什么?”曹斌问他的监护人。
许飞旌总在喝酒,眼皮也不抬答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的你,可以真正地随心所欲。”
“那么,我要去读书。”曹斌答道。
“可以。”许飞旌放下酒瓶,说道,“我为你安排。”
曹斌说:“我还想问你一些事情,我的父母呢?”
曹斌知道是人就有父母,哪怕自己对父母的记忆很模糊,但他必然有来处。
“关于他们的事,等你成年那天我会告诉你的。”许飞旌答道。
曹斌没有命令他,只是问:“他们还活着不?”
许飞旌又重复了一次先前的话,曹斌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得作罢。
不久后,许飞旌为他请了四名家庭教师,分别教他自然科学、语文、社会学与数学。
数月后,曹家大宅里,又多了一对中年夫妇。
“你好,曹成德,我们是来照顾你的。”中年男人衣着得体,五官也很令人心生亲近,他的妻子最初对曹家的豪华与冰冷表现出了诧异,但很快也习惯了这一环境。
曹斌:“?”
曹斌只是玩着他的电子手表,抬眼看了这对中年夫妻,有点疑惑。很快,他们取代了先前许飞文的工作,开始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他依然会每天去书房,只是见面的对象从祖父变成了许飞旌。
“你可以把他们当成你的父母。”许飞旌朝曹斌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