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被恐惧裹挟着不得不向前,自以为做出了选择,实际上只是胆小而怯懦地按照他所给出的道路前行到制定位置——
想到精神崩溃而关入隔离场所失去价值的与谢野晶子,森鸥外感到淡淡的遗憾。
明明他规划好了最有效率的道路,为什么要挣扎着醒来呢?
这下不是完全失去价值了吗?
“治自己也很清楚吧?只要什么都不做就足够勾起别人的同情心……”
枪口悄无声息抵上腰际,突兀截断了森鸥外的下半句话。
刻意压低的嘶哑声音命令道:“支开他。”
电光火石间,一股森冷的寒意从脊柱窜到大脑,下一秒传递到神经末梢,冻得森鸥外手脚冰凉。
他竟然完全没察觉到!
太宰治盯着突然出现在森鸥外身后的鬣狗。
是那个新来的、刚刚盯着这里的家伙。
男人佝偻着身子,黑色兜帽衫遮住了上半张脸,看不到眼睛,下半张脸则被口罩遮得严严实实。
他穿着老旧的夹克,布满油漆点的裤子和脏兮兮的皮鞋。
太宰治见过不少,走投无路、怀里揣着刀或者枪,随时可能闯入便利店打劫。
这样的人在21区随处可见,尤其是战后。
但莫名地,面前的男人叫太宰治生出一种隐约的熟悉感。
腰间的枪管不耐烦地顶了顶,催促森鸥外开口。
“诊所左边第三格上锁的抽屉,有太宰君想要的东西。”森鸥外开口道。
太宰治抬眸,同森鸥外对视一会儿。
他从未同森鸥外说过自己想要什么,同样的,森鸥外也从未承诺过。
但左边第三格的确上锁了,并且森鸥外从不允许他打开。
“我知道了。”太宰治兴致缺缺地跳进森鸥外的圈套。
反正对方的死活也不关他的事。不如说森鸥外遇险时,竟然没先反手把他卖了,这点更让太宰治意外。
他从倒霉蛋的身边站起来,径直朝擂钵街走去。
一只手伸出来,忽然挡在太宰治跟前。
太宰治疑惑地仰头,看向这个胆大包天的袭击者。
“刀。”喑哑的声音响起。
太宰治眨了眨眼,将手术刀放入男人掌心。
下一秒,对方急切地握住刀柄,他握得那样紧,仿似宣泄着什么,甚至不顾虎口被刀身底端划伤——
鲜血顺着对方的手指流下,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奇怪、太奇怪了。
太宰治不解,忍不住回头多瞥了一眼。
直到身后那道轻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袭击者、也就是神乐绮罗如同噩梦初醒,卸力般地用力闭了闭眼。
他无法叙述,当目睹太宰治接过森鸥外的手术刀,那双总是藏着小星星的瞳孔变得了无生气,又被森鸥外激怒、动摇,差点跨过岌岌可危的那条线……
一种窒息感漫上来,仿佛被锁住手脚沉入海底,只能任由看着自己距离海面越来越远。
神乐绮罗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失神地松手,手中的刀滑落在地。
“家政课”的刀的确很锋利,轻易就能将伤口划得很深。
森鸥外察觉到腰间的枪口渐渐松懈,微微眯了眯眼,假装举起双手:“你想要什么,钱?药品?我们可以谈谈,我只是被港口黑手党委托的流医,黑手党的小队马上巡逻过来……”
一边说着,森鸥外一边放下手转过身,他的口吻软弱又讨好,很容易使人放下戒心。
尽管不知道巡逻队怎么迟迟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但话术似乎奏效了。
森鸥外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武力,能够用钱或药品打发自然再好不过。
不过走投无路的人竟然会放过小孩,真有意思。森鸥外分出余裕想道。
不、也有可能是怕羊的报复,毕竟擂钵街及其周围不能对孩子下手是共识。
见男人迟迟不语,好似被说服了,森鸥外的手不动声色摸向白大褂口袋,他兜里另有一柄手术刀,早上刚换的刀片,谈判失败再解决对方也不是不行——
不幸的是,他的手摸了个空。
医师眼中的轻松惬意蓦地僵住了,暗红的瞳孔一点点冷了下去。
崭新的刀片抵在森鸥外颈边,神乐绮罗的声音疲惫而喑哑:“你在找它吗?”
余光里,他前一秒腹诽的效率低下巡逻队倒在远处,其余的鬣狗们也不见了。
整片战场,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尸体和中央的两个活人。
“阁下是谁?”激烈的情绪在胸中翻涌,但森鸥外表面上依旧冷静。
神乐绮罗眼里闪过嘲讽:“你对每个第一次见面的人都尊称阁下吗?”
他摘下口罩,修长的手指沾着血,掌心的伤口因主人毫不在意的动作狰狞地裂开,吐出更多鲜血,竟然呈现出一种奇诡的瑰丽。
那双近在咫尺的黑瞳中,杀意如暗流般汹涌激荡。
“是你。”森鸥外艰难挤出几个音节。
真遗憾,他似乎没有狡辩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