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脑海之中求助系统的瞬间,他就感觉到忽然有一双冰凉的手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那双手比海水更冰凉,比海水更柔和,莹润又带着点银色的光。
“唔——”
“哗啦”一声。
慈生的脑袋终于露出了海面。
“咳咳咳……”
他呛了两口水。
那双手的力道恰好,只是借力扶了他一把,就将他整个轻而易举地往上面抬了过去。
慈生在迷茫之中回神,看到了一具修长又漂亮苍白的身躯。
——属于人鱼的身躯。
在海面之上,慈生却能够清楚地看到海面之下人鱼的神情。
人鱼睁开了双眸,祂的眸是血红色的,但是看上去并不奇怪,这种红色像是宝石一样,璀璨夺目,像是嗜血的魔兽,可是更像是美丽闪耀的美人鱼。
在失神的刹那,慈生借力往前,终于站稳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人鱼的手臂上忽然涌出了刺目的血液,那股血液在海中迅速扩散开,慈生几乎能够闻到一股腥气传过来。
“你没事吧?你能够听到我说话吗?”慈生稍微有一点着急,“你的伤口……”
黑发黑眼双眸通红的小王子冲人鱼伸出了手,像是要将祂推入海洋,又像是在邀请祂上岸。
人鱼贪婪地看了一眼漂亮又可口的人类,似乎在勉力将自己的欲念压下去。
“……危险。”
笨拙的语句从人鱼的喉中发出来。
声音轻轻又呢喃,明明比塞壬的歌喉还要好听,但是祂却什么都没有多说。
祂这一声轻得好像是慈生的错觉一样,很快就将他轻柔地推去了海岸旁。
慈生在海中浮沉,他的双眸一瞬间有些恍惚有些昏花,在想要跟人鱼继续沟通的时候,他却忽然听到了不属于人鱼的另外一声咆哮。
没错,就是咆哮。
慈生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顿觉不妙,因为原主的备忘录里也写过,海中是有魔物的,没准人鱼刚刚就是被魔物伤害了也说不定!
那自己还将人家直接推进了水里,最终还要人鱼来救。
慈生被自己要蠢哭了,他咬牙,眼尾红红的,勉强扭头看了过去。
发出咆哮声音的是一头怪兽:怪兽的头上有两个奇怪的角,脸像是牛和螃蟹的结合体,又有着坚硬的壳,甚至还有点奇怪恶心的触手,整个家伙看上去散发着黏腻的腥味,恐怕海水都要被污染了。
这个怪兽直勾勾地盯着那条人鱼手臂上面的伤口,似乎馋得不行,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慈生咬牙,他不确定这样是否可行,但是——
在人鱼将他推出来,即将自己被怪物咬到的时候,慈生紧紧抓住了人鱼的手。
下一刻,银色俊美的人鱼和黑发人类一同倒在了沙滩上。
刚刚的一波已平,海水带着那头怪物冲了回去,怪物发出了不甘又愤怒的咆哮,被他们不约而同地忽略了。
慈生缓了一口气,旋即他将目光落在了人鱼的身上,祂身上被咬破的伤口上。
“抱歉……”慈生有点自责,“我完全没有注意到你醒了,没有问过你的意见就又把你推到了海里……”
人鱼似乎还是没有办法适应陆地上的生活,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现在外面还下着雨,他苍白的皮肤上全是雨滴。
僵硬又笨拙地吐出了两个字:
“……不怕。”
其实慈生这样的想法和做法是最正确的。慈生不能为了一己私欲把人鱼擅自带到陆地上。
但是谁又能知道表面上很适宜人鱼的海内却有魔物在侵扰祂呢?如果是这种情况下,慈生还要放任人鱼去和魔物搏斗吗?还是说……
那个念头在脑海中动了一瞬,慈生看到人鱼红宝石一样漂亮夺目的瞳孔,几乎是没有忍住,下意识地将口中的话吐了出来:
“你愿意和我走吗?我家里有一个很大的鱼缸……你可以先去那里疗伤,等疗完伤以后,我会把你重新放到海里。”
“你现在可以住进……我的鱼缸里。”
*
慈生感觉自己确实是疯了。
他出去一趟,竟然带回来一只人鱼。
他刚刚一点都没有敢耽搁。因为看了原主的备忘录,知道人鱼貌似可以在陆地上暂且生存一点时间,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行动。
他将司机遣走,自己开车。将人鱼从私人海滩带回了家,避开了众人的目光,直接从电梯那里将祂带上来。一直到巨大鱼缸房间的门口,慈生才稍微缓了一些下来。
那里做了一个可以进去的入口,顺着那个台阶,慈生借力给了人鱼。
人鱼的脱水状态究竟能维持多久慈生也不知道,他只是感觉到人鱼皮肤上那层薄薄水膜一样的存在没有了。
慈生非常着急,白净的小脸又趋近于没有血色的苍白,又弥漫上了病态的潮红。
“砰”一声,是鱼尾与台阶相碰撞的声音。
“砰”。
“砰”。
慈生感觉自己的心脏随着这一声声碰撞都要揪起来,他几乎不敢抬头看一眼人鱼,祂手臂上的伤口不再往下流血,但是依旧有血的味道。
慈生忍不住开口道:“别怕,还有一点点距离,马上就会好受了……”
终于面前到了最后一层台阶,慈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唇稍微有些颤抖,原本就纤细加上没有力气的身体看上去就要软倒在人鱼的怀中一样。
慈生自己毫无所觉,他扭头看了一眼人鱼。
人鱼的银发垂在祂的肩膀上,旋即又顺着动作落到了慈生的脸颊旁,柔软又顺滑,祂身上那层水膜消失,但所幸皮肤并没有产生什么太过严重的反应,只是脸色更加苍白,银色的光晕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产生了鲜明的对比,他的周身好像有一层柔和的滤镜一样。
“呼……”慈生终于扯出了一抹有点苦涩的笑容,他现在浑身痛得不能动,“你可以进去吗?”
慈生其实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想过人鱼会同意他的提议,毕竟要将一个天生生活在大海之中的人鱼带到陆地并且关在这样一个对他来说非常狭小的鱼缸之中,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但是,慈生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自己说出那句话之后,人鱼用他那清朗好听却又干涩的声音,说了一句“好”。
之后就跟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乖乖地上车。不像是只人鱼,反而像是那种摇尾巴的大型犬。只希望慈生能摸摸他的头发。
人鱼沉静的眸落在了鱼缸上,里面飘摇的水草像是在对他招手一样。
祂点了点头。
随着点头的动作,他的身体沉入了水中。
慈生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的身子稍微有点摇摇欲坠,旋即更是毫无形象地拽着衣角在台阶的边缘坐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碰了碰鱼缸中的水。
他稍微有一点想要摸一摸人鱼的尾巴,但是他觉得这可能稍微有一点过分。
……其实他只是看到那里被台阶撞到了,觉得很心疼。
半晌,慈生关心地问道:“你觉得这个水还可以吗?
你身上的伤口……”
慈生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给人鱼疗伤,但是他也打算死马当作活马医。从终端上面看了一点能够治外伤的药品。打算等会儿从楼下的医药室里面拿一些出来给人鱼先用着。
人鱼没有说话。
祂银色的发丝沉在水下,像是丝丝精致的银线,轻柔地飘散开。
刚刚碰在台阶上的鱼尾现在有韵律地在水中轻柔地摆动,那里波光粼粼的鳞片似乎有些黯淡,慈生看着下意识有点心疼。
他的手从水中抽了出来,舔了舔唇……
这种情况有点尴尬。
他以前别说养人鱼了,连金鱼都没有养过;人鱼要吃什么?人鱼到底能不能听懂复杂的话?
该不该和姚青或者管家他们说呢,还是就他自己保密?
他坐在台阶的边缘,一时间没想到该如何继续和人鱼说话。
他有些沉默,而人鱼也就这样安静地望向他,时不时略微晃了一下自己璀璨夺目的鱼尾。
半晌之后,慈生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冷冰冰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的鼻尖通红,眼尾也红彤彤的,整个在台阶上缩了起来,抱住了自己的身子,下意识地喃喃道:
“好冷……”
人鱼似乎是听懂了这一句,祂略微抬起了头。
蓝色的碧波有隐隐约约的光柱照进去。从慈生这个从上往下望的角度,能够看到祂在清澈透亮水中漂亮到几乎令人失语的眼睫,红宝石一般的眸诚挚地盯着慈生,几乎令慈生产生了一种自己就是祂全世界的错觉。
慈生在一霎的怔愣中浑身激灵了一下,他感觉自己肯定要感冒了。
直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刚刚走的时候实在是太急,他身上那些潮湿了的铆钉外套和裤子全部紧巴巴地贴在身上,就连鞋子也是匆匆套上的。
现在终于脱下来鞋,光裸的足上非常冰冷,甚至还有一点泥沙。他有点嫌弃地看了看自己一眼,黑发垂在脑袋上,看上去委屈巴巴的。
他想要去冲把澡,但是又不放心这里的人鱼。
而且一般来说,不吃东西特别容易在浴室里晕倒。他现在身体又患上了这个疾病,跟普通的患者比起来更艰难一点。万一要是突然身体哪部分不能动了,简直就是灾难。
“我现在去外面拿一点吃的给你,等一会儿我要去洗澡,可能要离开一会儿好吗?你不要担心……”
慈生不放心地再次叮嘱了一次:“你不要害怕,好好的呆在里面,不要生病。”
话音一落,慈生随意地将自己的杀马特外套给丢在了一旁,上身只剩下了一件干净一些的T恤。
慈生只能说还好现在管家没有空管他,否则的话他肯定要穿帮露馅。
至少这个人鱼的事情没有办法遮掩住,他等会儿肯定要下去把车给解决一下……麻烦事儿一茬接着一茬,白天的事情还没结束,现在又来了一只人鱼。
慈生蹑手蹑脚地从楼下拿来了些简单的面包和一些煎蛋,还有一些培根,也不确定人鱼是否能够吃。
……唔。
慈生这样想着,他有些头疼地上楼,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台阶,旋即将手中端着的餐盘放在了那里。
人鱼和他走的那个时候一样,还依旧好好的呆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灼热又沉静朝着他的方向望。透过透明的玻璃望过去,能够看到祂几乎完美的浑身线条肌肉和矫健的鱼尾。
慈生的心软了一瞬。
实话说,他本来一直都对这种生物没有什么感觉的,但是这条人鱼给他的感觉非常不一样,就好像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他一样,很特别很奇妙的感觉。
“你要过来吃一点东西吗?”
慈生声音温和地问祂。他将餐盘往台阶的边缘推了一下,他当然知道在海里人鱼不可能吃这样的东西,所以,他心里还有点忐忑。
散发着一点焦香的煎蛋和培根看上去饱满、完美。
似乎是害怕人鱼不敢食用这种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慈生想了一会儿,将两个餐盘内的东西对半分,他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舀了一口,跟他示意这个东西没有毒。
青年的唇润泽又甜蜜,沾染上了一点点酱汁,看上去有点笨又有点可爱,一口一口,一板一眼地吃着东西,简直乖得不得了。
人鱼的眸一直都沉静地落在他的身上,在再次注意到慈生细致地将食物小口小口吞下去,并且跟人鱼仔细比划,教他怎么吃东西的时候,人鱼终于动了。
“哗啦”一声。
一只冰凉苍白的手上带着淡淡银色的鳞纹,溅起了一片白浪,水花从鱼缸之中迸溅出来,不小心就碰到了慈生餐盘的旁边。
慈生略微一怔,他意识到是人鱼出来了,心里稍微有点高兴又有点紧张,一字一句道:“……你要尝尝看吗?”
银发的人鱼神色波澜不惊,低头,银色的鳞纹看上去像是某种古老的诅咒。
祂没有伸手碰慈生给祂分出来的另外一个餐盘,反而是凑过去,毫无意识自己是在做什么——
祂精致的面孔在慈生的面前放大,无声无息之中占据了慈生全部的心神。
慈生的唇边尚且还有一点甜甜的番茄酱,将他粉嫩的唇弄得很润泽,看上去很香甜。
人鱼潮湿阴冷的气息凑到了慈生的脸颊旁,伸出同样淡色冰凉的舌尖,轻轻在慈生的唇上舔了舔。
酱汁被祂悉数卷进了唇齿内,将慈生的唇舔的亮晶晶的。
祂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靠本能一样,也不知道是觉得这种情况很甜蜜还是觉得很有趣,祂甚至用带着水珠的手放在了慈生的肩膀上。
慈生猛地一怔。
……救命!
祂是在做什么?
慈生脸一阵病态的潮红混杂着冰冷的苍白,他声音带着些微不可见的委屈和强烈的拒绝,他几乎算是吼道:“你做什么?”
人鱼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意思。
半晌,清冷又高贵,宛如冰雪般不可融化的人鱼吐出了一个字,语气中带着些轻柔,又还有些不解:
“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