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金粉洒下,从慈生的角度望过去,那坐在沙发上,目光灼灼望着他的青年,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染上了一层光芒。
他——或者说,用本来该称呼的“祂”,坐在那里,仔仔细细地望着自己。
“……控制。”
慈生说。
“不是控制祂,是让祂自己控制住自己。”
就好像那个身上承载了全世界病毒和瘟疫的人,人们无法杀死他,但是又无法放任他。
中庸。
似乎唯一的方法就是,让他自己与身体之中的病毒瘟疫共处,让他保持住清醒,承担着整个世界的希望,控制住自己不走向毁灭,不带领整个世界走向毁灭。
让他控制住自己。
“……”
顾绪秋的心头微颤,她狼狈地反驳道:“崽崽,你告诉我,我们要怎么控制?你觉得可行吗?你觉得可行吗?!你告诉我,我们要怎么控制这个疯子,怎么控制!”
顾绪秋的声音很激动,她想,自己或许也想到过这个念头,但是绝对是第一时间就被她给否认了的。
不可能的。祂怎么可能控制得住自己?
“如果祂不行,我可以。”慈生抬头,声音很轻很轻。
他和祂就好像是天秤的两端,就好像是天堂和地狱,好像一尊是神,一尊是邪神。
可是,慈生想。
或许他生来慈悲。
祂生来邪祟。
他们合该在一起的。
他的心脏微微地颤,这里分明是个任务的世界,自己为何那么认真,自己为何这么难过。
“我不控制住祂,但是祂会为了我,控制住祂自己。”
这一瞬间,慈生想到了从前的无数个瞬间。
他想到一个个柔软的回忆。
慈生抿唇,极轻地笑了一下。
尽管他们刚刚到这个房间之中就曾经见识过了这个小狼崽的双标和祂的凶恶、对慈生的依赖。
但是慈生现在无异于玩火自焚,他们并不知道慈生跟萧望勉在一起的每一个世界,因而觉得他在痴人说梦。
可是,不是的。
慈生伸出手来,下意识地将顾绪秋布置好了的屏障给打破了。
他伸出手,他的手朝着的方向是小萧望勉的方向。
就好像是某一种注定的必然。
小萧望勉在看到他的瞬间,整个眼睛都亮了起来,祂好像整个心脏都在颤,真真像是个小狼崽一样冲到了慈生的怀中,小心翼翼地紧紧抱住了慈生。
“……”宝宝。
萧望勉想说。
虽然祂现在看上去还比慈生要小这样多,还是个少年的模样,但是却能够从祂这副尚且没有张开的模样之中窥见长开之后的影子。
而且,就在刚刚的短暂瞬间,小萧望勉的下半张脸似乎慢慢地幻化了出来,依旧是摄人心魄的长相,阴冷、蛮横,并且凶恶。
慈生温柔地抚着小萧望勉的后背,像是从前他承诺过的那样,温声道:“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好不好?我绝对不会。”
小萧望勉怔愣地紧紧怀拥着慈生,是几乎到战栗的兴奋和惶恐。
“好……好……”
祂的目光抬起来,顺势落在了自己面前,脸色苍白的顾绪秋和简余身上。
一个不甚友好的表情,但是比起之前来说,甚至要好上了很多。
简余不知为何,感觉自己胸口一块巨大的石头将坠不坠。
慈生缓慢地叹了口气,最终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发丝在小萧望勉的脑袋上蹭了一下,万分亲昵。
这场争辩的结果显而易见,到底是谁赢了简直不言而喻。
慈生想,自己在这个任务世界之中偏偏要穿越的原因恐怕就是这个,如果不是自己过来,恐怕别人都没有办法相信萧望勉,也不可能愿意相信还有这样一个解决的办法。
说上去可能有点点可笑,但是慈生就是这样幼稚甜蜜地相信。
祂因爱而存在。
祂因自己而存在。
空气之中,有股淡淡的尴尬气氛;除了慈生之外的两个大人都绷着脸,似乎是在沉思,似乎也是在对不起。
他们在慈生的要求之下,看了萧望勉身上的惨状。
或许这样说不太好,但是,他们久居高位,实在是没有办法轻易地与这样一个本来就“该死”的“邪神容器”共情,更是没有办法感觉到祂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直到他们自己真的看到小萧望勉现在是什么样子的,他们才惊觉,才惶恐,才狼狈地捏紧了自己的心脏。
伤口,到处都是伤口。
祂每一天都要承受整个世界的恶意,承受从下面缝隙挤上来的阴气,承受痛苦的一切,顺便还要躺在无人问津的重复阴间巷子里,重复着被恐怖的扭曲怪物撕扯掉身上血肉的生活。
怎么能这样。为什么这样不公平?凭什么要这样?!
心脏很软的顾绪秋声音哑了,一股郁结之气压在了她的胸口,她半晌之后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扶住自己的眉心。
正是因为,他们全部都久居高位,无法共情。
所以,他们才懂得,生来慈悲的慈生,才会显得如此珍贵。
“行了,”顾绪秋的声音哑哑的,“我们是先要将祂留在这里,还是带上去?事先声明,崽,上面的人不一定会像我们一样能听懂你说话,万一他们要是发起狠来,我怕他们很有可能疯掉。”
慈生垂眸,“嗯”了一声。
但是留在这里恐怕也是不行的,那些能量不知疲倦地涌入萧望勉的身体,肯定是会将祂锻炼、磨炼成邪神的。
……那可怎么办?
这下,就连慈生也稍微有点困惑了,他和简余顾绪秋三个人面面相觑,只留下来一个萧望勉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将目光落在慈生的身上,一丝不苟、贪婪地盯着慈生。
“……”
“叮咚。”
突然的一声打破了他们之中的宁静氛围,旋即除了门铃之外还响起来了有规律的敲门声。
简余睁大了眼睛,从鼻腔之中挤出来了一声“嗯?”,似乎是不知道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敲门。
但是片刻之后,他就站起了身,警惕地冲着屋里的其他人比了一个手势,旋即小心地走到了门口。
——是老板。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些人。
对于普通人,简余自然是不害怕的。
他下意识地推开了门,甚至是松了口气,缓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慈生和顾绪秋两人也都顺势将目光投了过去。
为首的是那个看上去非常阴郁的老板,他的脸颊上都是皱纹,比起慈生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看上去更加的恐怖,更加……
下一个形容词还没有想出来,简余就听到了他粗粝的声音:
“把诅咒留下……”
慈生心头突地一跳,当时这个家伙说了一大段乱七八糟的话,大意就是说萧望勉不能留,祂作为灾难应该被大家知道,但是祂本人不可以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简余睁大了眼睛,摊手无奈,甚至“啊?”了一声。
下一刻,重复的话语从这个老板的身后传来,每一个人都说的一样。
“把邪神……留下来……”
“把邪神……留下来……”
说着说着,他们的眼眶之中竟然渐渐地流淌出来了血液,阴森扭曲的笑让他们的脸看上去像是骷髅一样。
“我靠!”
简余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了这样的一句,他的心脏也在狂跳,心念电转之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或许真的跟慈生说的一样,倘若他们选了其他的可能,整个世界会更早的崩塌和疯狂——老天爷,大概现在就已经足够疯狂了。
大千树可能真的不知道萧望勉的存在吗?
还是说,这个店主,莫名在血月的深夜打开店门,迎来慈生和小萧望勉,在无数次重复的梦境之中确认了,自己面前的就是能够吸取一切邪恶的源泉,能够将他们带入新的癫狂的人?
简余后撤了两步,他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对平民动手——嗯,或许他们还算得上是平民!
慈生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坏中的少年。
实际上,少年并没有比慈生矮多少。
成年的萧望勉约莫一米九出头,而慈生却将将只有一米七六,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很大。
所以,现在的少年也能够看到外面那恶毒、恐怖的“民众”,或者说,被邪气和怨气控制住的家伙。
实际上,祂自己,可以轻柔地,将这些东西全部解决。
不管是吃掉他们的气息,还是被他们分尸。
总之,可以解决的。
但是,还没有来得及让小萧望勉开口,慈生就率先哄道:
“哥哥保护你,不要怕。”
一股几乎是将自己融化的热流在自己的心里流淌了,将自己的身体暖成了一小滩水。
宝宝要保护我。
小萧望勉有些雀跃地想,但是片刻之后祂又觉得不对。
不对的,应该是自己保护好宝宝,不可以让宝宝受伤,自己才是要保护宝宝的。
这是刻在了萧望勉血液和灵魂之中的念头。
祂准备起身了,但是慈生紧紧地抱住了祂,身上的柔软光晕跟旁边的顾绪秋身上很相似。
顾绪秋的脸色略微白了一下,她冲着简余招了一下手,两人瞬间就将手给搭在了一起。
“崽,过来。”顾绪秋的语速很快,“我们走!”
数个人挤到了一起,像是活生生的丧尸一样,血液从嘴和眼之中流淌出来,青白色的瞳孔代表他们的灵智已经丧失了。
这是兵临城下了,他们必须得要撤离。
慈生抛出了一道净化柔和的光晕,显而易见消耗很大。
他拉紧了旁边的萧望勉,在顾绪秋和简余两人的能量包裹之中,竟然就这样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
“砰”的一下。
上来的太过于着急,慈生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拆散了打架一样,过于温柔的光晕照耀在自己的身上,虽然是同源的,但是却那样的酸麻。
旁边的顾绪秋和简余自然也是一样的,简余蹙眉:“……娘的,下去一趟身上太脏了,感觉自己要被烧死了。”
“呸。”顾绪秋捂住了他的嘴,但是自己脸色也苍白,有点不好受,“说点好的会死?”
他们几人地位置就在大千世界树的上面。
从这个位置往四周看,只能看到纯白色的空间,但是倘若再仔细一点,就能够知道也有别的地方——头顶和脚下,许多其他的房间,显然易见有着温润的树杈,生机勃勃,绿色占据了全部的视线;底下则是川流不息的小世界。
慈生看着这副环境,很陌生。
陌生,但是又熟悉,好像他本来应该知道这里,但是却丧失了这一段的记忆。
慈生松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了一直被自己牵着手的小萧望勉身上。
他一看,几乎吓了一跳。
小萧望勉,向来都能够忍受一切痛苦的小萧望勉。
竟然这样痛苦地蹙眉,好像是在忍受不可忍受的痛苦一样。
慈生的喉间一哽。
这股能量跟自己是同源的。
这种力量具有强大的亲和力,能够让纯洁的人愈发感觉到暖融融,只有接触到“脏”的东西,才会让人疼痛。
自己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给萧望勉传输那样白色柔和的光晕,是在治愈他。
小萧望勉没有说过一次自己疼。
慈生怔愣在原地,酸麻弥漫上他的心脏。
为什么呢。
因为,想要让自己开心,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