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近失去理智的顾西野执拗地要在深夜出门去医院,顾铭爵和杜行慎两个男人都拦不住他,只觉得这年轻人似乎拿出了搏命的力气往外冲,好似那动物园里发狂的野兽。
最终,是医生给顾西野打了一针安定,才让这近乎狂躁的人安静下来。
关上房门,杜行慎和顾铭爵这俩老胳膊老腿都折腾的不轻,面面相觑,心有余悸。
杜行慎试探地看着自己的妹夫,“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顾铭爵扶着腰在杜家客厅坐下休息。
“就是西野和那个什么齐楚的事——”杜行慎可不信顾铭爵面对唯一的儿子变弯还能这么心平气和的坐下喝茶。
“不就是好朋友吗?”
“对对,好朋友。”杜行慎点头,不再多提,“你是把西野带回家,还是留在我这里?”
“他都已经休息了,先留在你这吧,但是你把人看住了,他病好之前不许出门。”刚刚吐那一手血给顾铭爵吓够呛,好在医生检查之后说不是内脏损伤,休息一段时间就能好。
杜行慎点头又迟疑,“但他要去看他朋友啊,那孩子不是病的很严重吗?”
“迟几天看又能怎样,其实没那么严重。”顾铭爵从西装口袋里又掏出几张照片,齐楚坐在病患休闲区一个人举着三根冰棍,“看看,还能吃冰糕呢,比起来,你侄子才是真像要死了,那不争气的东西。”
不争气的顾西野被注射安定后第二天临近中午才清醒,他起地太猛,引起一迭声的咳嗽。
杜行慎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饭和药,“醒了?把饭吃完,然后吃药,这次再让我发现你把药倒掉我就真的打断你的腿。”
顾西野伸手抓起药片塞进了嘴里,硬生生吞了下去,“我要出门。”
“不行,你爹说了,你恢复健康之前不能放你出去。”
“我要去找他,我现在就要看到他!”顾西野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就无法抑制的心慌,他现在只想见到齐楚,只想确认齐楚还好好的、还活着。
杜行慎长叹一声,“你想看到他,但他想看到你吗?你有想过他为什么没告诉你自己的病吗?”
顾西野倔犟偏头,不肯听。
但其实他心里也明白,甚至想通了所有徐笠看向他时的意味深长。
他是个和齐楚同床共枕很多个月还没发现齐楚生病的蠢蛋。
而齐楚不愿意告诉他,无非就是从没把他当成身边亲近的人,哪怕他们一起生活了很久,顾西野不过也就是他从街边捡回来的陌生人而已。
“我知道,他从来没喜欢过我,也没把我放在眼里,甚至一直在心底给我设下一道防线。但那和我喜欢他、担心他没有关系,是我非要喜欢他,我难过也是活该。”
外甥想法太极端,杜行慎又劝:“也不一定这样啊,他有可能是怕你担心所以才不告诉你,不愿意让自己在意的人担心,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顾西野不吭声,显然,他已经不觉得自己是齐楚会在乎的人了。
“你听我的,先把病养好,等你养好病,我一定让你出去见他,怎么样?”
顾西野摇头。
“摇头也没用,病不好不可能让你出门。”
杜行慎无语,扭头就把卧室房门锁了,并叮嘱杜夫人看好他。
杜夫人皱眉,“他想见就让他去见,你这样锁住他干什么?再把他逼得干傻事。”
“他那破纸壳子一样的身子怎么出门?走半路我都怕他晕了,就关他三天,等他稳定了,我就派车给他送京市医院去!”杜行慎退让了。
但,单单一把门锁是关不住一个坚定想要出去的人的。
顾西野的房间,位于杜宅二层西侧,卧室接了一个大阳台,离地面大约七八米的高度。
就这样,顾西野决定跳楼了。
顾小狗像是个壁虎似的,爬过阳台顺着阳台下的镂空柱子滑了几米,看看高度合适,才敢松手,但他忽略了自己此刻是个病号,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腿一软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摔的有些疼的顾小狗歪歪斜斜站起来,一声不吭地拍拍身上的草和尘土,一瘸一拐往外走。
正门口有警卫,顾小狗不想惊动杜家人,只能继续偷摸绕过花池翻墙。
等到从杜家彻底翻出来的时候,顾小狗已经灰头土脸的了,黑色羽绒服上全是灰扑扑的印子,里面米白的居家服更是脏兮兮的很,像是逃命出来似的,脚上的鞋还是棉拖,路上没跑丢一只都是好的。
路边被他拦下的司机都傻了,“先生,您这是去哪啊?”
“京市医院。”顾西野脸色惨白,眼底阴郁,浑身还脏兮兮的,有点像是个疯子。
“啊,好的好的。”感觉这人不该是去京市医院,该去精神病院啊。
司机一路不敢搭腔,一通猛开,生生将两个半小时的车程缩短到了一个半小时。
到地方的顾小狗下车后收拾了一下自己,拍拍衣服上明显的脏土,又默默把羽绒服带毛圈的大帽子带上了。
这一身棉拖羽绒服的打扮进入住院部,没有引起任何侧目。
因为这个季节很多病人都这样穿,住院部里有循环全天的供暖,即使只穿着单衣也不会特别冷。
齐楚就是拗不过王铮,出门的时候,身上披了一条厚厚的毛绒毯子。
“其实我不冷。”齐楚如是道。
“齐哥,你那是已经浑身上下都成冰块了,所以不觉得冷。而且今天外面降温了听说要下雪,你要是去休息区,就得穿厚点。”王铮那个操心啊,齐楚这生活习惯实在是太不好了,大冷天出门就穿个病号服,回来的时候浑身都冰凉的,他还不觉得冷。
“我小时候住在乡下,那里的冬天比这冷多了,我还挺抗冻的。”齐楚披着毛毯,坐在他固定思考人生的长凳上跟王铮聊天。
小时候没有好衣服穿,那时候手经常长冻疮,长大了反倒好多了,只是特别冷的时候手会有点痒。
王铮嗯嗯啊啊的听着,在一旁给齐楚倒红枣姜茶,“好嘞,哥,快把这杯茶喝了,一会你从头到脚就都暖和了。”
齐楚只能接过茶,小口小口喝,辣的他天灵盖发涨,这东西可没有冰激凌好吃了。
“你不用在这里陪着我的,我就坐一会,你去随便转转吧。”
“齐哥你这话说的,我在这也不碍着你坐着啊?”王铮放下热水壶,又从随身背包里掏出小蛋糕,“这是徐哥给你买的,你要想吃甜的,就吃这个吧,别买冰糕了。”
小心思都被揭穿的齐楚尴尬接过蛋糕,撕开包装吃了一口,又觉得齁甜,长叹一声放下了。
“哥,你是不是有啥心事啊?”王铮突然问:“其实你别担心,很多病没有想象那么可怕,而且前几天我打听说,叶医生是咱们医院特别牛的首席呢,你肯定能好好地治好。”
“小王啊,哥问你个问题,如果一个病要么只能活五年,要么可能一辈子成为一个瘫子、傻子活着,你选什么?”
“如果是我,像我这样的没有老人孩子要养,也没有对象,那五年我觉得潇潇洒洒活也活够了,走的时候安生闭眼,一身轻松。但如果还有牵挂,那就后者了,你也说只是可能,那万一能成为那个不可能呢。”
“那如果没那么好运呢,活下来也不会醒过来,只能拖累你牵挂的人。”
王铮语塞,“哥你这么想也太悲观了,这样不好。”
“我也觉得。”齐楚点头,“还好,我没什么牵挂的人,走吧,我们回去,我想找一趟叶医生。”
齐楚决定了自己的治疗方案,坦坦荡荡潇潇洒洒活五年,五年之后的事,就随它吧。
医院这枯燥又封闭的日子,他是受不了了。
和王铮一路走到病房区域,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低着头站在齐楚的病房门外,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了。
一身漆黑风衣还拎着果篮的盛远斋远远看见齐楚,挥了挥手,微微一笑,“小楚。”
盛远堂并没有把盛远斋的腿打折,但那天突然终止婚礼的事,已经将盛远斋的事闹的大半个盛家都知道了。
盛老爷子对这个从小聪慧的儿子失望却又无可奈何,他活了一辈子,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只给儿子送上最后的忠告:“无论你喜欢什么,不要去祸害人,不要做违背良心的事,我盛家出去的,就没有这个社会的害虫。”
所以,得到赦免的盛远斋养好伤就来找齐楚了,他现在已经可以光明正大拉起齐楚的手了。
“你来干什么?”齐楚语气有着很强的距离感。
“来探病啊。”盛远斋尽力让自己的情绪一切如常,他晃了晃手里的果篮,“是不是还应该带箱牛奶?”
齐楚上下审视着盛远斋,确定这小子今天没有什么发疯的征兆,才道:“不知道,你是第一个来给我探病的。”他拉开门,“进来坐吧,你在外面站着干什么?”
“刚刚看你没回来。”盛远斋跟着进屋,像是老朋友一般,自然地找了把椅子坐下,“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王铮见他俩要聊天了,就先拿上水果,带上门出去了。
他准备去洗洗水果,回来正好给齐楚吃,结果在走廊转角,迎面撞上一个男人。
王铮没拿稳果篮,那些苹果橙子掉了一地,四处滚个不停。
“对不起啊兄弟。”王铮下意识道歉,对面却一声不吭。
他一抬头,是个穿羽绒服带着帽子的年轻男人,长的相当好,就是脸色很难看,像是生病了似的,眼眶通红,满脸泪痕。
王铮吓坏了,以为自己这是撞了哪个病人,“没事吧兄弟,你是哪个病房的?我送你回去?”顾西野摇头,不吭声。
他刚刚到的时候,问了护士,齐楚是什么时候入院的。
得知结果后,聪明的顾西野很快就发觉那是齐楚不告而别的那天,而进入医院的原因,或许不仅仅是因为疾病,还因为自己那天的所作所为。
发现自己竟然是让齐楚进入医院的元凶,顾西野再也没有勇气去敲齐楚病房的门,他逃到了走廊拐角,回头的时候,却见到了盛远斋。
现在他已经彻彻底底成为多余的人了。
只是这样,顾西野也不想走,因为他还想远远看一眼齐楚。
“兄弟?要不我给你叫个护士吧?你这脸色太难看了。”跟下一秒要抽过去似的。
“我没事。”顾西野摇头,蹲下帮王铮捡地上的水果,“你是护工?”
“是,我是护工。”王铮答道。
“你照顾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