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核桃被她玩了半个月不到,已经被剑气盘剥得挂了浆,通体圆润,色泽红艳,跟人家盘玩了二十多年的核桃没两样。
两个核桃还被发呆时候的望凝青刻上了日月的图样,真真正正的“掌上旋日月”。
高行远不知道这一对核桃的来历,收下后便离开了,望凝青也没有去看玉佩,随意挂在腰间,便抱琴回客栈了。
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用一种莫名其妙的态度相处着,看得一旁的灵猫满头雾水,不明所以:“你就这么走啦?”
“有什么问题吗?”望凝青微微困惑,那人要说的不都写在琴里了吗?再次相逢便是缘,不能相逢便是命,有什么好说的?
望凝青回到了客栈,洗去满身血气,又拜托店小二去裁缝店里买了一身爽利的衣物,用红丝带将袖口扎紧,外头再罩上中袖,出现在镜子中的便是英姿飒爽的江湖侠女。因为“白衣剑仙”的名号不能丢,所以望凝青依旧选了一身白,但却将气场收敛了不少。她坐在大堂中吃面的时候,听到客栈里的人们满脸惊叹地说起孙罡满门被灭的事件。
“听说那孙小儿胆大包天,扯着远山侯的虎皮大衣四处招摇撞骗,逢人便说他与远山侯是‘说得上话’的关系,唬得官府以为他真的朝中有人,谁知道夜路走多真撞了鬼,狐假虎威还作到了远山侯的头上,这可不?那孙小儿被砍了手不说,还牵连了他老子……”
“孙罡行事霸道,横行无忌,落得这般下场也无可厚非,只是我想不明白,既然远山侯当时已经砍了孙志一只手了,为何还要……”
“嘘!不要命了?远山侯心里怎么想的,是咱们这种小虾米能揣测的吗?!”
“……嘶,这远山侯果真如传言一般行事无忌,邪气得紧。”
众人议论纷纷,坐在角落里吃面的望凝青却一手拿着筷子,一边微微瞠大了眼睛。这些人到底在说什么?杀人的不是她吗?为什么会变成了远山侯?远山侯又是谁?不带这样乱抢功劳的啊!
望凝青坐不住了,她四处张望着想要寻找一两个清楚前因后果的知情者,却见掌柜站在柜台边上,一边拨弄算盘一边口若悬河地胡侃:“哎呀是啊,远山侯那天可不就赏脸来了老夫这小店?那孙志嘴上没把,胡咧咧地乱说,可不就把人惹恼了?依老夫看啊,这事怪不得人家远山侯,实在是孙志做得太过分了!天怒人怨的,最后可不就遭了报应吗?”
远山侯,高行远是远山侯?望凝青茫然了一瞬,却还是认认真真地听了下去。
“可是这样,也没必要灭人满门啊……”
“你怎么知道孙罡那老匹夫不会因为独子失去一臂而找上远山侯?”掌柜捻了捻胡须,说得头头是道,“依我看啊,远山侯是不屑于跟宵小之辈计较的,所以才只断了孙志的一只手。可远山侯为人低调,没有自报家门,那孙罡老匹夫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啊!远山侯许是在我等不知道的地方吃了暗亏,这才一怒之下灭了孙家满门?”
有理有据,简直让人无法反驳。
店家这么说了,路人也纷纷附和,望凝青却是听不下去了。掌柜的明明听见她询问孙家的住处,也看见她朝着孙家去了,怎的还两眼一闭没事人一样地跟着传言胡侃呢?人明明是她杀的,是她杀的!
店小二过来收拾碗筷时,便看见掌柜吩咐要重点关照的女客人将手攥成拳放在桌上,面无表情但却感觉像是在生气,又生气又有点委屈,好似一只被训斥后还被抢走了小鱼干的猫儿。店小二站在原地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这才走上前来收拾碗筷,借着弯腰的间隙低声说道:“姑娘,掌柜的也是好意,那孙罡虽然名声不好,但还是有些人脉的。”
蹲在一旁的灵猫不像望凝青一样心心念念的就是那口黑锅,因此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过来:“一个初出茅庐的江湖新人灭了孙家满门,无论缘由,都是会被人诟病的。但如果是和孙罡地位有如云泥之别的远山侯动的手,那情况就不一样了。一来下者犯上,是孙家有错在先,远山侯占了理,其他人便不能打着‘义’的名号上门找麻烦。二来远山侯在江湖朝堂之上都有不菲的名望,寻仇的人也要掂量掂量。”
孙志调戏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而被灭了满门,与孙志冒犯了远山侯而被灭了满门,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境况。
前者是“何至于此”,后者是“死不足惜”。
“唉,说到底还是名望不足,小凝青,你如果已经有了‘剑仙’之名,他们肯定也会说你亦正亦邪,行事恣睢。”灵猫甩了甩尾巴,摇头晃脑到一半,却忽而顿住了,“不对啊?既然远山侯这么有名望,这些人怎么敢把这口黑锅扣在他的头上?”
望凝青用完了早饭,闻言微微一顿,起身便准备朝外走去。
“欸,姑娘,要走啦?”掌柜的见状,连忙跟了出来,让店小二将早已准备好的包裹递给她,“咱家那点事,实在让姑娘费心了。这是老夫给姑娘准备的一些干粮和盘缠,聊表心意,还请姑娘不要嫌弃啊。”
望凝青抱着包裹被掌柜一路送出了店门,简直是霜冻天的夜猫子——一头雾水。
“小凝青,你要去哪儿?”
“去孙家看看。”望凝青不信邪,她留下的剑痕非常明显,基本只要有点眼见的都能看出不是远山侯下的手。高行远的剑式是男子常用的那种,剑身宽且重,刃厚且刚直。而望凝青的剑因为需要藏进琴身的暗格里,所以剑身窄且细长,刃薄且利,完全是不同的两种,怎么可能错辨呢?再说了,望凝青的剑法跟高行远的剑法也有所不同,习剑之人应该能轻易看出区别的才对……
很快,望凝青和灵猫就知道原因了。
孙家满门被灭,本应人走茶凉,可如今孙家的门前却围满了人,衙门出动了官兵驱逐人群,却依旧挡不住热情的看客。
原因无他,只因孙家的墙上竟被人用剑刻了字,剑势凌厉,剑意犹存,愣是用毫不柔软的刀刃在墙上写出了一幅霸气的狂草,堂而皇之地烙印在孙家的门楣之上。那六个字太过嚣张,凌厉得犹如那刻字的人,每一个横竖撇捺都透着满满的侵略之感,一眼望去简直要将人的眼睛刺伤。望凝青赶到时,看见好几名身着白衣、腰间佩剑的剑客围着那堵墙,恨不得把它看出个花来。
有好事之人忍不住去触碰那些刻痕,却被残存的剑意割破了手指,明明血流如注,他们却一个个涨红了脸,激动得仿佛刻字的人是他们。
——杀人者,远山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