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厨房门口的女孩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像是羊圈里羸弱的羔羊。
米莎的发色棕色偏金,她一双深色的眼睛一转不转的望着他,那双眼睛还闪动着纯真的神采,像是主人一样有着孩童才有的稚嫩天真。
可汉尼拔的直觉却在疯狂预警——他分明感觉她娇小的躯体里像是住着一个吃人的怪物,像是从地狱而来复仇的恶鬼,带着刺骨的寒意。
米莎澄澈的眼瞳仿佛带有锐利的冷光,直至地刺进他的心底、灵魂,无声地责问他为何活着,而她却只能成为食物死去。
“........米莎?”
汉尼拔的喉头滚动,激素在情绪的剧烈波动下分泌,他感到浑身发热。
汉尼拔躯体里自妹妹死去以后,就不再有过的恐惧情绪.......好像随着这完全超出他认知理解的一幕重新复苏了。
失控感和惊恐在他的体内,像是汉尼拔靠着亲身妹妹血肉才能活下一样,根深蒂固的原罪一起——复苏了。
这到底是他的臆想,精神疾病的恶化,还是确有其事的鬼魂复苏?
汉尼拔能够看到米莎背后客厅里的电视机还在变幻着画面,屏幕散发着微亮的荧光,而轻快童趣的背景乐和儿童动画剧里稚嫩的配音正在慢慢悠悠地流淌在寂静的空间当中。
这一切.......都如此的真实。
真实到,比起让汉尼拔相信自己是一个妄想症状严重的重度精神疾病患者,他更情愿相信是这个世界此时向他展示了从未裸露过的阴暗隐秘。
“好饿........”
米莎手里还拽着一只被烧焦的兔子玩偶,她赤着脚,穿着和死亡那天截然不同的连衣裙夏装,一步步地朝着汉尼拔寻求依赖般靠近:“汉尼拔........我好饿.........”
汉尼拔无声地注视着她,在脑海里一遍遍回忆着米莎这幅打扮究竟在什么时候出现过,他被折磨多日的心神,在回忆起暖色往昔时,忍不住泛上些许烦躁和无力的痛苦。
汉尼拔面对着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米莎,他的身后,撑在水池边的手掌不动声色地摸向了不远处刀架上锋利餐刀。
“汉尼、汉尼拔.......汉尼拔——”
女童稚嫩无助的呼喊着汉尼拔的名字,她攒着被烧焦了的兔子玩偶的一只耳朵,像是乳鸽投怀一样地小跑着扑向汉尼拔。
汉尼拔陡然握紧了身后的刀柄,眼瞳里仿佛有冷光闪过。
他陡然抽出了锋利的餐刀!
霎时间!
天旋地转。
红棕色实木橱柜被扭曲旋转,和浅色的瓷砖融合在了一起,铺天盖地的景物向内挤压着席卷而来,逼仄的窒息感攀附缠绕,让汉尼拔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了起来。
汉尼拔视野里所有的色彩被旋转着混成一团,掺杂融合最后变成混乱的深灰。
汉尼拔,丧失了意识。
.........
“呼呼呼——”
强烈的窒息感和眩晕让汉尼拔陡然惊醒弹起,他心有余悸地剧烈地喘息着,警惕又慌乱地环顾四周。
这里.......是卧室?
汉尼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现在正大汗淋漓地躺在柔软的被褥里,头顶是没有开启的照明灯,午间灿烂的阳光正通过毫无遮拦的玻璃窗照进一派安宁的起居室里。
他.......睡着了?在中午?
刚才.......只是一场他在潜意识的集合作用下,由恐惧和无妄揣测构筑的梦境?
汉尼拔只觉得头疼欲裂,大脑像是被放进滚筒洗衣机里甩一样的混乱剧痛。连续一个多月的精神和
身体双重高压折磨已经让汉尼拔无论身心都已经达到了极限。
汉尼拔撑着床铺,在床头靠坐了一会儿,他的久违好好休息的心脏才逐渐‘砰砰’着恢复到了正常的心率。
“.......又被干扰了。”汉尼拔抬手用力按了按胀痛的额角,隐约猜到应该是先前他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格又在他记忆断片时抢夺了身体控制权。
‘她’应该是满足了进食欲以后,闲来无事便操纵着他身体午睡休息独自缩回到他的意识深处了。
这还是汉尼拔第一次如此正常的‘醒’来。
汉尼拔不由得想到了之前几次被夺走身体后,发现的‘猎物’,他的神色蓦然变化,整个人都绷紧了。
汉尼拔掀开薄被,他踩上拖鞋就打开了浴室的门,匆匆地查看起了浴缸里有没有多出来什么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好在,整个浴室里光洁明亮,没有一点暗红的血迹,也看不到任何多出的尸体。
汉尼拔握着门把手的右手微微放松,他难看的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不少。
但是很快,汉尼拔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重新拉上了浴室的房门,走出卧室,匆匆前往了不久前才新开辟出来的储藏间。
这间储藏间原本是空置的客卧,但是汉尼拔不认为将来家里会有什么活着的客人留宿,因此他就在储物空间不够后,把这里挪用成了储物间。
将钥匙插入锁孔,汉尼拔听见锁芯清脆的回弹声时,他心里紧绷的情绪稍稍放缓了一点——门还是好好上着锁的,他的第二人格从来不会做关门反锁这种多余的事情。
看来,这里应该同样没有被他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格给光顾过。
不过,虽然有了一定的猜测,但是汉尼拔还是保持着警惕,一直等他打开灯,确定塞满大型冰柜的储物室里没有出现什么多余的物体后,他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汉尼拔看了一眼冰柜里两个摞在一起的食物,他的视线在其中一个身上缺失的一条左腿处停留了一秒,汉尼拔的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的闪过了,但是他不堪负重的大脑却根本分不清那是什么。
从过往的温馨里生长出的梦境就像是一张步步紧逼的血盆大口,在逐渐拉近的时间线里模糊着真实和虚幻的边界。
而他体内的第二人格又助长加剧了汉尼拔对现实生活的失控感,让他被迫丧失了一部分对生活甚至的自己的掌控。
这让汉尼拔更加时常难以分清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梦境。
长期睡眠不足和精神紧绷,让汉尼拔逐渐有点力不从心,他反手扣上了最后一个冰柜,重新在冰柜上落了锁。
汉尼拔扶着冰柜缓解了一会儿,他才勉强压下脑海里像是马蜂群一样在‘嗡嗡’着胡乱纷飞的混乱记忆。
汉尼拔把自己仿佛被海底水草缠绕着下坠的意识强行从一团乱麻的记忆里拔了出来,努力不去想那只猎物到底是在哪一次被吞吃,究竟是他还是第二人格的杰作。
重新平复了日益嘈杂的思绪,汉尼拔关上了储物室里的灯,他照旧锁上了储物室的房门,朝着楼梯走去。
按照他第二人格的习惯,还剩下最后一个地方需要确认。
如果厨房里也没有发现什么新鲜食材,汉尼拔就基本能够肯定这次对方规规矩矩地没有闹出来什么太麻烦的事情了。
然而,刚下了一半楼梯,汉尼拔下楼的动作就顿住了,他听到了熟悉的、轻快活泼、又充满童趣的音乐声。
汉尼拔缓慢地拾级而下,他的视线落在了正播放着欢乐动画片的电视机上,神情可怖。
背对着楼梯的沙发上,一个金棕色的脑袋正在沙发靠背上冒了出来。
像是听见了楼梯处传来的脚
步声,坐在沙发上的女孩探出来了脑袋,她站起了身,转头看向了从楼上走下来的汉尼拔,神色由好奇变成了惊讶:“汉尼拔!”
米莎的笑容甜美灿烂,纯真可爱丝毫没有先前让汉尼拔毛骨悚然的危险感,反而让原本警惕的汉尼拔愣住了。
恍惚间,汉尼拔好像回到了从前。
回到了彩色水晶糖挤满玻璃糖罐,枫叶哗啦啦在暖阳下被微风浮动的午后。
女孩惊喜地嗒嗒跑到了汉尼拔的身前,小不点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腿。思绪停滞间,汉拔尼时隔多年再次感受到了人类肌肤温热相贴时的温暖。
她亲昵又眷恋地依偎着他,孩子微胖的小手让她只能堪堪扯住汉尼拔的手肘。
米莎像是小动物一样依赖地蹭着汉尼拔,她仰起脸朝着汉尼拔露出了孩子气天真又不设防地汉尼拔:“你忽然长高了好多,汉尼拔.......”
真真假假、似曾相识又似乎截然不同的记忆在汉尼拔的脑海里交织冲撞,让他的本就头疼的脑袋像是要咧开了一样剧痛。
但是无端的,只是感受着怀里幼崽的柔软和温热,仿佛荏苒时间流过,血泪都悉数淡化,疯狂和焦躁被短暂抚平的安慰。
这种.......感觉是什么?
汉尼拔已经濒临崩溃的理智无法得出答案,他甚至已经无力分辨者到底是又一重幻梦还是真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