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男姐姐」这三个字,祁究呼吸微窒。
对方的言语仿佛一根淬了毒的尖刺,在无声无息中扎入祁究耳后最敏I感的疤,视觉和听觉在瞬间被麻痹,对于触碰的感知力却被无限放大,神经末梢在不安地跳动。
对方的手指明明很凉,不是人类该有的温度,却捂得祁究眼皮发烫。
“男姐姐,你答应我吗?”似乎觉察到祁究温度的变化,对方越发得意了,捂住他眼睛的手稍稍收紧,笑嘻嘻的。
虽然祁究早猜到这个捂住他眼皮的家伙是谁了,也知道对方是故意的,但并不减弱「男姐姐」这个词带来的冲击感。
本来是很普通的词,但从这家伙嘴里略带调皮地说出来,就完全变了味。
当然,彼此心知肚明,这也是游戏的一部分。
“好啊,你给我多少时间?”
祁究从来不会拒绝对方的游戏邀请,就像对方也从来不会拒绝他一样。
对方在他耳边得意地笑了笑,像个拿到最心仪玩具的孩子:“那就拜托啦,我数到三,你来找我。”
“1…”
对方的手指终于从祁究眼皮上移开,一路下移,最后将手帕塞进了祁究的衣兜里。
祁究得以恢复视线,他发现自己置身在老公寓楼外的操场上,整个梦境仿佛叠了层灰蒙蒙的滤镜,阴云低低压在红砖围墙之上,写着「欢度新春」的灯笼已然斑驳褪色,在风里摇摇摆摆,细雪洋洋洒洒落下。
灰色的、粘稠的、仿佛燃烧余烬般的细雪,落在皮肤上,很快就化成一滩灰色泥水。
整个梦境世界陷入低饱和的灰色度里,显得荒芜失真,又格外悲怆。
“2…”
操场融化的泥水之上,围坐了一圈孩子模样的纸人,他们没有颜色也没有五官,仿佛是纸扎匠仓促制作的半成品,最终被融化的细雪染成斑驳灰色。
小纸人明明没有五官,祁究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它们在笑。
被凝视的感觉也非常强烈,密密麻麻又无声无息投射而来,令人不安。
“3——”
祁究立刻转身,一个小男孩的背影闪现在灰色雪幕里,他跑得并不急,似乎有让祁究跟上来的意思,正朝操场后的老公寓楼奔去。
一瞬间,祁究有点恍惚,因为男孩的背影就是他小时候的样子。
从模糊的印象及孤儿院留下的照片里,他认出了对方就是他自己。
现实里的孤儿院在北方,冬日里也总是飘着雪,或许因为孤儿院的巨大建筑物和四周围墙都是粗糙的水泥色的缘故,在祁究小时候的记忆里,雪也是这样潮湿的灰色,粘腻肮脏,积压在路面、屋顶、枯枝上,世界暗沉沉的似乎永远擦不干净。
一时间,他有点分不清记忆和当下,分不清现实世界和死亡后的规则图鉴,也分不清自己和对方。
但或许…当下也可以是记忆,规则图鉴也可以是现实世界,时间和空间的界限不会如此分明。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祁究立刻跟上对方的步伐,朝老公寓楼的楼道口跑去。
——不光是自己的存在本身,就连自己生活的现实世界、以往十八年的人生似乎都无法与这家伙脱开关系。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存在本身即是意义。
对方似乎刻意和祁究保持一定的距离,他快对方也快,他慢对方就放慢速度,等待他重新跟上。
最后,他跟随对方的步伐来到了公寓五楼,这个被许太太禁止许多喜和许多乐踏入的楼层。
灰烬般的雪絮越下越大,像一道灰色的瀑布,将老公寓与外部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和祁究玩丢手绢游戏的小男孩不见了,走廊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一辆粉蓝色的婴儿车停在501门外,婴儿车的帘子被撕坏了,车内似乎并没有小婴儿的身影。
站在楼道口的祁究脚步微顿,他记得,《不存在的朋友》琴谱后写着两个词:「501」、「禁止」。
那家伙把自己引到这里,与周围灰冷色调格格不入的婴儿车突然出现,是在暗示什么呢?
寻人启事上仅两个月大的何想的失踪,难道与公寓五楼有什么关系吗?
就在祁究试图朝蓝色婴儿车靠近的瞬间,脚下走廊震荡,整栋楼都随之剧烈摇晃。
梦境摇摇欲坠,强烈的下坠感里,祁究很快从梦中醒了过来。
“多喜多乐,再过半小时就开饭啦,记得按时来四楼吃饭哦,我包了你们最爱的荠菜饺子。”隔着门,许太太的声音将祁究从梦中唤醒。
“我们知道了,谢谢奶奶。”祁小年似乎早就醒了,回应门外的许太太道。
祁究恍恍惚惚在多喜的床上睁开眼睛,呼吸尚未平复,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向自己的衣兜,令他失望的是,口袋里空空的,梦里那家伙塞进来的手帕不见了。
“哥,你醒啦。”祁小年注意到祁究从床上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