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一夜入了冬。
前几日还在穿单薄的夏衫,今日打开门,就感觉被冷风吹了个跟头。
苏檀转身就回内室,穿上厚实的衣裳,这才舒坦多了。
凄风小雨,绵绵下坠。
他伸出手掌,感受雨落在手掌上的感觉,这才起身往咸阳城中走去,咸阳宫占地面积极大,现在还在不停扩建,六国的贵族要定居于此,所需要的面积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等走出章台宫,过了没多久,就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
看见街边有朱红车辕的马车路过,他就知道,有秦国宗亲路过。
他们从逐外客事件后,就沉寂下来,不再闹腾了。
下雨天,外面并没有什么人,就连货郎也不出门了,最近货郎很是兴起,他们挑着扁担,腰间别着一把摇鼓,到村头就开始摇,这会儿估摸着是趁着雨天来成立进货,等回村了再卖。
苏檀急行几步,上前观察,发现对方卖得很是全面,从头花、胭脂等,到成衣、酱油醋等,甚至还挂了两条鱼。
他多看两眼,那货郎顿时乐呵呵地回过头来,笑着问:“小公子,可要买些什么?这有小玩具,小木剑小木弓,应有尽有。”
苏檀认真地打量着,这小木弓做的很是精巧,处理地很是圆润,没有一点倒刺,一看就是用心打磨过了。
“多少钱,我买了。”他笑着道。
“你年岁小,不多问你要钱,一个大钱可以买仨玩具。”就算他买的少,货郎也不介意,甚至还帮着他挑品相好点的。
苏檀拿着三个小玩具,直接往王贲府上去了,他想着送给他的小孩。
等到大将军府后,他就发现,这个地方,带着熟悉的温柔,实在是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苏檀含笑和大家打招呼,看着王贲灿烂热烈的笑容,不由得也跟着笑,他提着自己手中的小玩具,乐呵呵道:“走在街上瞧见小货郎,他那卖的小玩具买了两个,给小孩玩。”
王贲双眸亮晶晶的,呲着大白牙笑:“那敢情好。”
他连忙叫人把小孩抱过来,才三岁的小孩,现在正是活泼的时候,看见苏檀就嘎嘎笑着往前冲,光着小屁股蛋,一点都不知道害羞,看着可可爱爱的。
“真乖。”苏檀将手中的小玩具递给他。
小孩拿了东西,顿时把一切都忘了,快乐地玩耍起来。
王贲摆摆手,示意一旁的奶母将小孩抱走,这才笑着道:“难得你来一次,可是有什么事?”
苏檀挑眉:“想你们了,就过来看看。”
他摸了摸桌子上的小缺角,笑着道:“这还是当初我非要射箭,结果磕上面了。”
然后把王翦吓够呛,一个劲说幸好没射到别人,要不然这要命了。
苏檀想着,就听王贲哈哈大笑起来:“你那时候跟小大人一样,素来端庄持重,突然间惹祸,那不敢置信的小眼神,真的笑死人了。”
他现在也还记得。
两人正在寒暄,一旁的侍从赶紧上茶来,两人便坐在亭中,望着亭外的细雨,闲闲地聊着天。
“你现在锻练?”苏檀好奇地问。
王贲笑着点头,他当然要锻练,到时候还想着征战百越,或者能够抗击匈奴,他现在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将领。
“真好。”苏檀看着王贲的样子,少年将军,真的是非常耀眼的存在,一举一动都带着特有的热火气。
“晌午就在此处用饭,你想吃什么?蘑菇炖小鸡?铁锅炖大鹅?”
王贲笑着问。
苏檀摇头失笑:“就铁锅炖大鹅。”
没有什么是铁锅炖大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再吃一顿。
听他这么说,王贲不由得笑了,温声道:“总是有这些奇怪的小说法。”
不过这铁锅炖大鹅是真的香,上面再铺一层小花卷,给人香迷糊了。
到了晌午,苏檀和王贲就在此处支着锅子吃铁锅炖大鹅,下面还烧着炭,没一会儿香味就出来了。
一旁的厨人时刻关注着,见差不多到火候了,这便掀开锅盖,跪在一侧伺候着。
苏檀咬了一口吸满汁水的小花卷,这汤汁的香味和碳水特有的满足感,让他舒服的眯起眼睛。
“真香。”他乐淘淘的点头。
一旁的王贲学着他的样子啃了一口,也跟着舒服了。
“舒服了。”
他笑着道。
苏檀面前摆着鲜榨的果汁,王贲面前摆着酒,两人愉快地说说笑笑。
他很喜欢王贲,他是一个很热情的少年,像是一团烈火般,能够给身边人带来炽热的温度。
用完饭后,苏檀觉得困了,就起身往外走去。
“我走啦。”
他摆摆手,笑着道。
等回章台宫后,就见嬴政正端坐着御案前,认真地和身边的李斯在商议着什么。
“扶苏,你来了正好。”嬴政温声道。
见他走近,便叫他在边上听着,关于三公九卿制的细节,说起这个,他问苏檀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还需要督查官,父皇在世肯定不需要,但是……往后子孙后辈,应当是需要督查管来监督贪腐情况的。”
贪腐是人性,制度的约束很难,这时候,天高皇帝远,政策约束性特别低,秦始皇在世怎么不怕,但若是出一个性子软弱的皇帝,那就不好说了。
“这个机构,你来。”嬴政道。
苏檀:……
他目光幽幽,这不就是说他性子比较软,容易被朝臣欺负,才让他自己看着办。
“好。”他撸起袖子,满脸兴致勃勃。
这是好事。
他琢磨半晌,觉得锦衣卫这个名字特别好。
“那我招募一批锐士,可行?”苏檀眼巴巴地看着嬴政,这相当于招募私兵了,若是对方不愿意也是应该的。
“你可以招募三千锐士,但不能从精锐部队里挑。”嬴政温声道,这还要打仗的。
苏檀不由得笑了,他快乐地扑进嬴政怀里,乐呵呵道:“真的是太好了。”
他好喜欢政爹。
“呜呜呜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阿父。”苏檀激动死了。
他昂着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嬴政。
“哦,不用哭,怀清还有三万部众呢。”嬴政随口道。
苏檀:?
他那激动的心,已经汹涌澎湃了,怎么还给她撤回了。
那有人还给他撤回了的,这也太惨了。
“这个话,不用告诉我的。”他鼓着脸颊,气势汹汹道。
一旁的李斯:“哈……”
他还没哈完,就看见扶苏的死亡射线,顿时收声了,不敢再说话。
苏檀收回视线后,还是和政爹贴贴,笑着道:“还是好开心。”
简直高兴坏了,他也有自己的私兵了。
嬴政神色温和地摸摸他的小脑袋,轻声道:“早知道你这样高兴,就再早些给你了。”
苏檀呲着小米牙,歪着头笑:“不用呀,再早些我年岁小,震慑不住。”
世人对于年岁小的孩子,总是有偏见的,觉得年虽小就不懂事,很难真的尊重。
他得废很大的力气,才能收服部众,他觉得没有必要了。
李斯点点头,温声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不必急在一时。”
现在太子扶苏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了,谁人不知,秦国的太子扶苏,生而知之,得玄女教诲,才能拿出这许多利民的政策来。
他说完,就躬身告退离去了。
苏檀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谁知——
“陛下,大将军府遣人来报,说是王大人病重。”一旁的寺人神色紧张。
苏檀皱眉,低声道:“病重?什么病。”
说着,嬴政一撩袍袖,低声道:“快去看看爱卿。”
苏檀刚从大将军府出来,又行色匆匆的回去。
当两人到的时候,就见大将军府不见晌午时的悠闲,侍从侍女都行色匆匆,战战兢兢。
听见众人通报,王贲走出出来,他眼眶通红,看着苏檀的眼神,罕见的添了些无助。
他连忙给一人行礼,嬴政亲自将他拉起来,这才低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贲摇头:“也没什么明显的暗伤,府医说,是因为阿父连年征战,亏了身子,年岁一大,就老朽的特别快。”
嬴政坐在床头,看着王翦枯黄的脸颊,不由得轻叹口气。
“去传侍医夏无且。”他说。
王翦见了他进来,急得要起身,却憋的脸通红都很难坐起来,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是老了,朽了不重用了。”
苏檀立在嬴政身后,见此有些心疼,连忙上前搀扶住他,示意不用行礼。
嬴政果然温声
道:“快别客气了,好生躺着。”
王翦轻咳了咳,面上的枯色更重,他低声道:“眼瞧着是不中用了,最后再请一道恩旨,求陛下放老臣告老还乡,好生养病。”
苏檀闻言,目光在王翦、王贲脸上绕了一圈,重新又回到王翦的脸上。
嬴政扶着他的手也是一顿,静静地看着王翦,半晌才道:“那王贲呢?”
他还年轻。
王翦低声道:“他自然要为自己的父亲献一份孝心了。”
他就是想退,再加上他的身子是真的不好了,不是腿疼就是肩颈疼,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像每一个老兵一样,有无数病痛,在疼痛中死亡。
王贲满脸震惊,他会想到他阿父想要退隐,毕竟在攻打楚国时,就总是要地,旁人说他小气他也不恼,就说狡兔死走狗烹,他得早些做打算。
但是没想到,会将他也捎带上,连着他都不给丝毫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