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那块水晶看了一会儿, 萩原研二越看越觉得这东西有点邪性,就好像多看片刻,就会变得思维一片空白。
看起来确实会是小沙罗喜欢的东西,萩原研二有种莫名而来的直觉。
他用手指触碰了一下这枚水晶, 表面光滑冰冷, 坚硬却无比轻盈。
萩原研二笑着问道:“小沙罗从哪里买的?”
沙罗心虚地撇开眼睛, 没想好该怎么回答萩原研二的问题。
因为这并不是她买来的, 而是她的咒力结晶。
花了她全部咒力储存的三分之一,才汇聚成这么一小块实体化的结晶。
沙罗又捏了好久,直到那块小小的晶体终于出现了像是一块水晶的形状, 正好可以当做给萩原研二的回礼。
但萩原研二问她是从哪里买的,她又说不出口。
见惯大叔送礼巴结客户领导, 做人不到一年的咒灵,下意识地认为礼物越贵越好——可萩原研二又不要她的卡。
而沙罗看得比钱更珍贵的,只有她的咒力了。
但这东西又实在不值钱:市面上也没有买的。到处去问, 只有一个美女店员曾经笑眯眯地递给她一个手办。
一个带着眼罩, 白发被眼罩拢得竖起来, 身高腿长的男人。
作为一名强大的前特级咒灵,沙罗呆滞地看了那个手办两秒,倏然一蹦三尺高, 被吓得夺门而逃。
留下店员小姐姐一脸疑惑地重新摆好她们的热销品。
……
于是, 沙罗困惑地发现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死循环:
送礼物要送贵的,萩原不收银行卡, 自己把珍贵的咒力结晶送他,但咒力买不到所以完全算不上贵。
最后, 面对萩原研二因为她长时间沉默而变得困惑的目光, 沙罗只能嘟囔道:
“忘记了, 觉得好看就送给你。”
“其实很贵的。”只是在这个世界没有行情而已。
沙罗心虚地小声补充道。
萩原研二一看就知道她说的不是真话,且不提他作为警察本就有识别微表情的能力,沙罗本身就完全不懂得掩饰情绪。
不过,他以为这水晶是沙罗随便买的,不贵,只是一向重视物质价值的沙罗不好意思这么说而已。
善解人意的池面警察微微一笑,并没有揭穿,轻声道:“我真的很开心,谢谢小沙罗。”
谢谢你,把你觉得好看的东西送给我。
这份甚至没被主人察觉的心意,远比一张银行卡更让萩原研二心动。
——而且还不会让他有受贿嫌疑。
萩原研二此时看这枚水晶,慢慢地不再觉得诡异了,甚至细品之下,那抹黑色人影融在灰蒙蒙的雾的脉络中,还有几分抽象桀骜的艺术美感。
他珍重地把那个小盒子收起来,却想到什么,动作骤然顿住。
沙罗平常从来不带包。
这枚水晶,是她从那件粉色外套的口袋掏出来给他的。
可沙罗应该不知道今天会碰到他。
“小沙罗一直随身带着这枚水晶吗?”
一向磁性顺滑的声音中莫名出现些微的艰涩。
沙罗点头:“你很久没有联系,不知道多久能见面,我怕忘了,就揣在兜里。”
她经常放空的脑袋,也许在某一个瞥向手机的瞬间,曾经划过也许能在街上偶然碰见萩原研二的想法,于是沙罗就把要送给萩原研二的礼物,直接放在外套兜里。
这样就不会忘记了,咒灵安心地想着。
只有两周而已,并不是沙罗所说的“很久”,萩原研二安静地想到。
但最终,他只是笑笑:“抱歉,小沙罗。下次休假我们一起去玩好吗?”
沙罗听后点点头,平静地从兜里再次掏出一个东西,递给萩原研二。
“这个,你拿着。”
“.……”
怎么又是那张卡!
萩原研二忍住拿头撞仪表盘的冲动,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为什么小沙罗总想给我送银行卡?”
穿着便服的年轻警察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的着装,受到家里修车厂突然破产的影响,萩原研二养成了储蓄的习惯,但他仍旧会留出一部分工资用于维持自己的生活品质。
现在穿的这身衣服虽然不是什么奢侈名牌,却也是某个品牌的当季新品——不管怎么样,也不至于让小沙罗觉得他的经济状况堪忧吧。
萩原研二百思不得其解。
沙罗却看起来比他还茫然:“你不高兴?”
“这是小沙罗的心意,我当然非常高兴,但是,”
萩原研二斟酌片刻,试图向沙罗解释送别人银行卡是一种不常见而且极其不安全的行为。
“对了——”
他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拉开副驾驶的置物盒,抽出里面最上方放着的一张宣传单。
那是一张防诈骗的宣传单,上面列举着诸多诈骗行为与对策,宣传语印在一片花花绿绿的卡通图案和圆润的色块上,很是吸晴。
沙罗虽然本体是个黑漆漆的咒灵,但因为长期没有实体,只能感受到视觉和听觉上的刺激,因此她对颜色鲜艳的东西很有好感。
看着她专注的神情,萩原研二不禁露出一抹笑意。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沙罗还在盯着那张宣传单。
萩原研二发现她的眼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有聚焦,显然正在走神。
本身就没有什么情感的眼眸此时更是一片空荡,像是没有任何生物存在的溪流,寂静淡漠得不像人类。
“……那个,小沙罗,你看得懂的,对吧?”
沙罗无辜地摇了摇头。
“这个是什么意思。”
她手指指尖指向的,是宣传单第一行的第三个字,是一个汉字。
没有上过学就直接跳到工作,沙罗的拼写水平仅限于平假名和片假名,以及一些简单的汉字。
五分钟,才看到第一行的第三个字。
萩原研二:不认识倒是早说啊小沙罗。
——
当赤井秀一来到约定地点的时候,他看到香槟坐在一把长椅上,低着头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正在干什么。
这是郊区一个有些破落的公园,附近的居民区人丁稀少,又加上正值夜晚,公园里路灯坏了,漆黑一片,自然空无一人。
在如此恶劣的光照条件下,看见处处透着诡异的犯罪组织成员背对着自己,赤井秀一丝毫不敢大意。
他一步一步靠近沙罗,刻意把训练过的脚步声控制在能被察觉的范围内。
果然,香槟察觉到他的靠近,站起来转过身。
赤井秀一隐隐约约看清了,被香槟捧在怀里的是一本书。
他想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沙罗在读书。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FBI卧底探员此时也想问一句:这公园里一盏路灯不亮,你在一片漆黑里读书是有什么毛病?
接着月光,他读出封面上那几个硕大彩色的印刷字体:
国语六。
这是日本小学六年级的语文教材。
赤井秀一:……
香槟的行为远比他想象的更诡异。
FBI王牌探员在感到荒谬之余,不禁产生了一丝怀疑:也许香槟只是用了这个封面,里面的内容被换掉了。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些,想借着月光瞟到上面的文字。
按理说,沙罗应该是害怕赤井秀一的靠近的,但公园里太黑了,光线很暗。
虽然沙罗在黑暗中视物毫无困难,但她还是自欺欺人地半阖上双眼,假装因为黑暗自己也看不清赤井秀一的长相。
她凑近了些,虚心请教道:“诸星,这个字怎么写?”
赤井秀一看了一眼。
确认了,不是什么机密文件,也不是什么变态教程,这就是一本普通的国小六年级课本。
但赤井秀一却更警惕了,背部肌肉不自觉的绷紧。
“诸星大”的人设是海外雇佣兵,自幼在美国长大,因为得罪了美国的□□势力,所以于今年逃到日本。
他可以会说日语,但决不能表现得对日本文化和日语太熟悉。
香槟又在试探我,赤井秀一警觉地意识到。
他装作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抱歉,我之前一直在美国,对日语不是很了解。”
“——但你的日语说的很流利啊。”
一道瘦长的身影从阴影中缓缓走出,与赤井秀一纯正地道的日语口音不同,这个男人低沉有力的日语腔调中,夹杂着几分不容错辨的欧洲口音。
沙罗眼睛一亮:“卡尔瓦多斯前辈!”
她朝哪个人影跑过去:“你知道这个字怎么写吗?”
卡尔瓦多斯瞟了一眼,僵住了。
他之前为了追随贝尔摩德大人掉到日本,本来就是短时间学成的日语,听说还好,读写勉勉强强。
何况,距离他调去英国分部已经有快半年的时间,速成的日语久久不用,没忘怎么说就算是好的了,日文也还看得懂一部分。
沙罗问的恰好就是他看不懂的汉字。
卡尔瓦多斯陷入沉默,一般来说他会干脆承认自己看不懂,他对面子没什么追求,习惯于有什么说什么。
唯独沙罗,在她面前说自己也看不懂,就像是把自己和她放在一个层次上一样。卡尔瓦多斯对此感到强烈抵触。
沙罗拿着课本,后知后觉,想和带她入职的前辈来一次久别重逢的握手。
她伸出去的手,触摸到了一快冰冷的金属。
卡尔瓦多斯的嗓音也是冰冷的,随着一声上膛声,他冷淡地说道:“收回去,不想要了?”
说的是沙罗的手,也是她摊开的书。
握着木仓托,卡尔瓦多斯用木仓管不着痕迹地把那本小学语文课本朝反方向推了推,
沙罗乖巧应声,一点不满也没有地把手收回去:“果然是卡尔瓦多斯前辈,出木仓的时候真是一如既往的果断帅气,这次能和您合作连带着诸星也能长长见识,实在是我们的荣幸
“——你说是不是,诸星?”
被枪指着之后居然能如此自然地转移话题,而且还是开始恭维对方。
赤井秀一暗自皱眉,几乎有些惊叹于香槟的自控力。来自FBI的探员觉得,香槟控制情绪和表情的能力,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真是不好对付的敌人,赤井秀一心想。
表面上,他冷淡地朝着卡尔瓦多斯点了点头,回答了卡尔瓦多斯之前的问题:“我父亲是日本人,他在家里会和我说日语。但我不会写。”
卡尔瓦多斯不再搭理沙罗,而是饶有兴趣地看向赤井秀一:“诸星大是吗,我从美国那里听说过你的名字,听说你的狙击距离很远。”
“……”
赤井秀一还没回答,沙罗却先一步震惊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卡尔瓦多斯:
卡尔瓦多斯前辈见诸星的第一面就夸他了——
为什么?!
——
?
夜色如墨,东京郊外地带的两栋大楼隔着一条马路相望。一栋楼显然已经荒废了,随着时间逐渐剥落的墙皮摇摇欲坠,没有玻璃的窗口望进去是一个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另一栋楼要好上一些,虽然看起来也有些破旧,但仍有人在使用,一层是商户,二层往上多是一些办公室。
因为远离市中心,周围的居民区不多,被警察注意到的几率小,一些非法组织和弱小不入流的帮派也常盘踞在此。
这栋状态较好一些尚未被废弃的大楼,此时也是窗户紧闭,室内幽暗,没有人活动的痕迹。
寂静一片的黑色中,突然出现一声清脆爆裂的响动。
随后,空气又迅速重归于平静。
卡尔瓦多斯举着望远镜看了看对面大楼的六层。
那里的窗户有一处弹孔,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里面被一枪击穿的电脑屏幕。
因为是凌晨黑夜,办公室中空无一人。但从电脑摆放的方向来看,如果是在白天有人在电脑前端坐的时候,子弹的轨迹显然会先穿过那个人的后脑,然后才会击碎电脑。
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警示而已。
提醒那个人,组织并非没有注意到他在暗中偷偷摸摸的行为。好在他并没有触及到组织的利益,不然等着他的就不是一台损毁的电脑,而是医院的太平间了。
卡尔瓦多斯冷淡的声音中,破天荒掺杂着一丝赞许:“不错。”
“不过,”
他锐利地看了一眼赤井秀一,意味不明,顿了顿才继续道,“看起来,你的能力不止于此。”
子弹的位置太正好了,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在朝他宣告着一个信息:【我的射程比这更远】
赤井秀一沉默地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丝紧绷的微笑:“在美国当雇佣兵,只是这种程度可吃不上饭。”
卡尔瓦多斯不置可否,他接过赤井秀一拆卸好的枪支,随意道:“下次,你和我去靶场,让我看看你的真实实力。”
听起来像是邀约,实际上却是一场对他能力的考验,也是“诸星大”能否进入组织的关键。
赤井秀一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不露声色地微微颔首:“你不会失望的。”
卡尔瓦多斯倒是挺欣赏这种自信,毕竟诸星大的狙击能力确实出色,他有这个资格自信。
能把这种人引荐进组织,香槟总算是有点用处。
这么想着,卡尔瓦多斯漫不经心地朝着另一个方向瞥了一眼:“香槟,走了。”
在黑黢黢的天台一角上,沙罗正蹲在地上,垂头丧气地发呆。
从远处看,活像是一朵阴郁的黑色蘑菇。
直到任务结束,她才终于发现自己在这个任务中毫无用处,只是因为诸星大是被香槟举荐进入组织,所以照例来说他的第一次活动需要她跟着。
自己没派上用场不说,卡尔瓦多斯前辈还夸了赤井秀一。
不仅重视与职场前辈的关系,而且还有些微妙的雏鸟情节的沙罗抱着头,不想说话。
但卡尔瓦多斯的话一出口,她还是灰溜溜地跟在两人身后,不满地嘟囔:“卡尔瓦多斯前辈,你都没有邀请我去过靶场。”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卡尔瓦多斯简直牙根痒痒。
他冷笑着转头:“上次你和我去靶场,你还记得自己的子弹打到哪里去了吗?”
沙罗记不起那么遥远的事了,她摇了摇头
卡尔瓦多斯咬着牙一字一顿:“你、打、到、门、上、去、了。”
他真的不想回想。当时也在靶场练习的科恩与基安蒂,在听到动静后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着同情的欲言又止。
好像隐约记起有这回事,沙罗迟疑地辩解道:“可能是因为门和靶子离得比较近——”
“门在你脑袋后面。”
沙罗闭上了嘴。
赤井秀一陷入沉默。
纵使木仓法出神入化到能某种程度上忽略常规认知上的物理规则,让射出木仓膛的子弹转弯,赤井秀一也无法想象:
到底得是什么样的狙击方式,才能把子弹打到自己身后?
下了天台,三人并不同路。
准确来说,是沙罗和卡尔瓦多斯要回基地交任务,但赤井秀一还暂时没有获得进入基地的资格。
赤井秀一也知道自己的进度已经前进了一大截,参与了组织的任务。放长线钓大鱼,他此时必须沉住气,以免被怀疑。
随意挥了挥手,化名为“诸星大”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坐进卡尔瓦多斯的车里,狙击手却没有立刻将车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