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荆湖,数不清的芦苇荡,到处都是相似的湖中岛,岛上郁郁葱葱全是参天大树。
若无人带路,只怕转个几天也难以寻到其中某个特定的湖岛水寨,反而会迷失在湖中。
彼时,梁家寨寨众还懵然不知即将面临灭顶之灾。
大当家梁渠和水圣爷,还有几个其他水寨寨主,正在大堂之中喝酒吃肉,谈笑风生,只等着手下送来大胜仗的好消息助兴。
熟料,等来的确实手下慌慌张张地大喊:“是官兵!大当家的!不好啦!外面来了好多官兵,杀进寨子里来了!”
梁渠脸色一变:“你说什么?官兵怎么可能找到我们这里?”
他转念一想,立刻想到陆返没有死,竟然投靠官府了!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自家都被官府害死,居然还帮着官府来打我们?也不想想是谁救了他!”
堂中众人大惊失色,就连一向稳如泰山的水圣爷此刻也淡定不起来了,他有些慌张地站起身,躲在人群后面,颤声问:“梁大当家,你水寨的弟兄们能扛得住官兵吗?”
梁渠一咬牙,提起大刀:“兄弟们,跟我杀出去——”
他话音未落,外头猛然传来一声巨响,震得众人耳膜发麻,脚下木头搭建的大寨也倏然晃动起来,灰尘扑簌簌往下落,整个湖岛仿佛都在炮声里颤抖,宛若地震。
“发生什么事了?莫不是河神发怒了?”
“是官兵搞的鬼吗?”
水圣爷和神婆吓得差点钻进桌子底下,他们二人虽从祖上开始就靠装神弄鬼忽悠百姓为生,可最不相信有什么河神水神的,也是他们。
一连串火炮声接连轰击着本就脆弱的水寨,寨众们惊慌失措,纷纷往外逃窜,迎接他们的,却是全副武装的官兵举起的屠刀。
厮杀声彻底淹没在炮轰声里,直到大寨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塌,几十把大刀架在大当家梁渠和水圣爷等寨主的脖子上,众人彻底无心反抗,乖乖束手就缚。
※※※
荆湖水匪被官兵杀得落荒而逃,最大的梁家寨被连锅端,甚至就连水圣爷都被官府抓走。
官府即将在颈口道新筑的河堤附近,拿他们的人头来祭河神的消息,不出一日功夫,在荆庭城两岸,传的沸沸扬扬,惹得无数百姓议论纷纷。
河岸边,高高的祭台上竖起上十根木桩,梁渠和水圣爷等水贼头子,都被绑在木桩上,他们身后就是波涛滚滚的长宁河,在逐渐收拢的堤坝之间不断发出擂鼓般沉闷的怒吼。
梁渠梗着脖子硬挺着,咬牙不肯出声,水圣爷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濒临死亡的绝望。
每次祭祀河神,都是由他来决定“祭品”的生死,如今轮到他被人当成祭河神的祭品,他满脸恐惧之色,浑身抖如筛糠,只差涕泪横流,痛哭求饶。
远远的,有百姓成群结队而来,大声吆喝着水圣爷的名号,他们后面还费力地拖着一座沉重的石龟,一直拖到祭台之前。
附近的渔民百姓纷纷跪倒在地,大声疾呼:“水圣爷不能死啊!万一惹得河神发怒,大兴水灾,如何是好?”
除了百姓,更有不少从荆湖水寨而来的教众和信徒,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水岸边,尤其笃信河神和水圣爷背后的祭祀世家。
“水圣爷是河神的仆从,是河神的使者!不能投湖祭神!”
“你们拦河改道已经是对河神大不敬,如何还能杀死神使?是会遭天谴报应的!”
河岸边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闹事的动静越来越大,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若非一众官兵拦在祭台之外,甚至有信徒要冲进去救人。
祭台上的水圣爷突然看到了求生的希望,他奋力挣扎,扯子嗓子大喊:“快来救我呀!谁能救我,河神一定会保佑他全家平安!”
陆知冷笑着翻了个白眼:“河神保佑?那他怎么不保佑保佑你,显灵让你能活下去?”
水圣爷莫名有了底气,大声嚷嚷道:“你们这些狗官,对河神大不敬,迟早会遭天谴的!”
“河神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撼动的?你们越是拦河,河神发怒兴起的水劫就会越大!将你们统统淹没!”
陆知听得脑门青筋突突直跳,一把抽出刀来:“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水圣爷梗着脖子理直气壮:“你们不能杀老夫,荆庭城两岸都是老夫的信徒,你们杀得完吗?”
“官逼民反的罪名你们担待得起吗?”
陆知懒得理他,看向江明秋,皱眉问:“还不能开始吗?”
江明秋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远远看了看聚集而来的大量百姓,淡淡道:“差不多人够多了,再等等陛下。”
随着这段时日以来流言的发酵,越来越多百姓对拦河修堤会惹怒河神一事宁可信其有,这种质疑的情绪,终于在打捞出一只河中石龟时,达到了顶峰。
那石龟的龟背上正好刻着六个大字:“河神怒,兴灾劫”!
北岸大户地主和管事们的身影出现在求情的人群里,带头冲着祭台上的江明秋等人大喊:“快放了水圣爷!”
“停止拦河修堤!不得对河神不敬!”
“官府怎能行事如此肆无忌惮,不顾百姓死活!”
北岸大户杨家家主越众而出,义正辞严大声道:“诸位,大家都看见了,这些日子以来,咱们荆庭城附近接连不断发生的灾祸!”
“先是挖河时闹出地震一样的动静,又是河堤出事故,死了好些个民夫,现在官府又抓了世代侍奉河神的水圣爷爷。”
“河神都已经派出石龟来警示我们——河神怒,兴灾劫!”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官府所作所为触怒了河神,眼前这些大官为了自己的政绩,根本不管咱们死活,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万一等河神发怒,兴起水灾就晚了!”
江明秋神色不变,丝毫没有被百姓群起而攻之的的慌乱,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道:“本官乃是当今圣上亲封的河道总督,奉命来治理荆州水患和匪患。”
“这些水寨头子,都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江湖败类,根本不是什么神的使者,尔等切勿听信小人造谣。”
杨家家主对着管事使了个眼色,人群里立刻有人大声质问:“石龟你怎么解释?这是河神降下的神谕!”
“就算是官府也不能不把河神放在眼里,你们拍拍屁股走了,受灾的却是我们老百姓!”
“什么河道总督,再大的官儿难道还能大过河神去?”
这里的动静不仅引得附近百姓驻足,消息传到正在修堤的两岸间,不少修堤的民夫同样是河神和水圣爷的信徒。
“会不会真的触怒河神啊?”
“那这河堤还能继续修下去吗?”
“那石龟真的是河神的谕示吗?”
不少民夫忧心忡忡地议论着,迟疑着放下了手里的活,不约而同朝着岸边祭台汇集过来。
眼看着工程进度一度陷入停滞,高台上的江明秋和陆知等人皆露出异样之色,仿佛真的害怕引起百姓集体造反似的。
被捆起来的水圣爷和梁渠等人,惊喜地相互对视,本已绝望的心又开始怦怦直跳,莫非他们真的有河神庇佑,命不该绝?
就在人群群情激愤时,远远的,一支庞大而整齐的禁卫军队伍,踏着肃杀的脚步,由远而近。
漫天尘土飞扬之间,隐约可见一杆黑底烫金的“皇”字大旗,在禁卫军中迎风招展。
萧青冥一身玄色绣金龙袍,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之上,象征皇权的明黄华盖在风中猎猎作响,空中灼热的艳阳也要退避三舍。
在他身旁,秋朗和莫摧眉二人落后半个马身距离左右随行,紧紧将他护卫在中间,喻行舟等人紧随其后。
萧青冥神色肃然,勒马而立。
江明秋和陆知等臣子早已等候着这一刻,纷纷跪下行礼:
“臣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祭台四周所有官兵同时跪倒,山呼如潮。
外围的百姓们看着这一幕简直震惊地无法言语,他们看见了什么——当今圣上竟然亲自驾临荆州?!
人群里不知谁先吓得跪拜在地,大呼皇上万岁,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割麦子般纷纷跪倒。
那些藏在人堆里推波助澜鼓动造谣的大户们,早就吓呆了,两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
祭台上被捆绑着的梁渠和水圣爷等水匪头子,更是满脸错愕,不可置信。
萧青冥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平静的目光缓缓环视一周,嗓音沉淡:“拦河修堤,治河改道,惩治水匪,皆是奉朕之命。”
“朕乃天子,天下山川河流,一草一木,莫非王土。”
“即便真有神灵,也只能由朕册封,臣服于朕,岂容宵小越俎代庖!”
众人皆屏息敛声,脸大声喘气都不敢,四周鸦雀无声,萧青冥的声音远远传开,连远处的浪涛声都成了衬托帝王威势的擂鼓。
他稍一抬手,秋朗和莫摧眉二人翻身下马,来到台前那只石龟面前。
二话不说,一同动手,合力将重达几百斤的石龟翻了个身,让它的肚皮朝上翻出来,叫周围的百姓看得一清二楚。
人群里顿时传出一阵惊呼——那石龟肚皮上竟然也刻着几个字:
“匪乱民,兴巫蛊,罪当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