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然后带它回去?”
“不。”
因为摸了小狗、答应给他喂食,青年就从椅子上起来摸索着收画架,一问一答间,小马扎都跟画架一起绑好了。
他将带出来的东西都背在背上,又找到自己的导盲杖,往河边的缓坡上走,与旁边另一股果香保持很近的距离,自顾自往下接,“它不是怪物,不用跟我一样住在囚笼里。”
走在旁边的怪物忽而停住脚步。
眠身后黑线蜿蜒拖长,拴着刚才那只狗,而他用那双描金绘凤般的双眸凝视身旁青年,“你也不用住在囚笼里,无论怪物或人类,都生而自由。”
“嗯,”迟陌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有记住他的道理,却又往下道,“可是那不光是囚笼,也是家,我是自愿住在那里的。”
年少时,为了给他治病,李慈和迟瑞也曾经问过他想不想要养宠物陪着,那时候的迟陌在弄明白了宠物的含义,知道这些小动物会永远陪伴他、陪他住在那囚笼里之后便拒绝了。
“它们不是怪物,不用和我一起住。”
迟瑞后来不再提这事,倒是李慈在某天晚上忽然对他说,“迟陌,不是只有怪物才会被关着的,人也一样,你是我生理意义上的儿子,是我重要的、承认的家人,我愿意和你一起住,这个家是你的囚笼,也是我的,你明白吗?”
那时候的迟陌不明白。
不过后来纪伯伦给他念了很多很多的书,迟陌逐渐清楚了家人的定义——既有血缘拴系的,也有后天选择的,人原来可以自己选择要不要和别人组成家庭,而一旦选择,便自觉画地为牢,与对方共享一处囚笼。
这囚笼是温暖的,便称为家。
迟陌选择的第一位家人是纪伯伦,如今想到这里,他便顺势对自己认可的第二位家人发出邀请,一如当年母亲承认他是自己重要家人时那般:
“眠想要一个家吗?”
“我的囚笼,可以分你一半。”
……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咚。”
掉在路边的塑料水瓶被一只脚踩住,碾压出嘎吱刺耳的动静,而制造出这噪音的人却恍然未觉,满脑子都是刚才听见的那平静询问:
眠想要一个家吗?
一个家。
无法感知七情六欲、连喜欢都要去学习的人类,竟然敢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狂妄……”
“撒谎……”
他喃喃自语,无数黑色丝线从他身上涌现出来,转瞬淹没华丽皮囊,混乱、扭曲的负面情绪自丝线上流淌,是世间最脏污的泥泞,把这道身影包裹起来,继而那黑如石油的脏污朝着周围蔓延出去。
所到之处,绿叶红花皆枯萎死绝。
想到自己最近对迟陌生出的奇怪欲望,被他牵扯的喜怒哀乐,连带着想将触碰过他的谢离、包括今天那只流浪狗一起宰掉的浓郁占有欲,眠这次非常确认:
这只猎物给他带来的负面影响远大于收获。
这个人类,会成为怪物的弱点。
这一次,在其他敌人发现之前,不如自己先把这弱点解决掉?要怎么杀?拧掉那颗头颅、刺破那机械跳动的心脏?
“要杀掉……”
“得杀……”
杀掉这个以爱为名戏弄他的人类!
杀掉这个狂妄放肆许诺给他家的人类!
杀掉这个情绪稀薄、甚至都不能喂饱他的人类!
公园一角,无数凌乱黑色线条冲天而起,强大、浓郁而纯粹的恶意吸引来诸多以此为食的同类,无数只眼睛在暗处窥伺,打量着这个同胞的实力,等到因为这窥探而损失部分身躯之后,已经明白他实力的怪物们便四下逃窜。
而释放这恶意的怪物对此浑然不觉,他目的明确、携着那些扭曲丝线,一步步朝着先前的河堤而去。
看得很清楚——
世人七情六欲比日光炽烈,即便已经躲在那钢筋水泥的房子里,那些正面的、负面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情绪散发,动物的、草木的恐惧也包裹而来,在这一切颜色都深到扭曲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地方干干静静。
像是缓慢移动的雪色堡垒。
洁白、安静。
捕捉到这气息的那一瞬间,无数扭曲的黑色细线拧成一股,朝着那梦幻般的安宁乡冲去,像是扑向诺亚方舟的洪水。
“嗤。”
很轻的一声响。
是刺破人类皮囊的动静。
看,人类的生命就是如此脆弱,不管是谁。
有滚烫而炽热的血液喷洒出来,落在那黑色丝线上,伴着细碎的组织落在地上,被袭击者一句话也发不出来,便倒落在地。
丝线停止不动,那一团泥泞里,一张艳丽无双的面孔露出,任由那血色顺着丝线滴滴答答落下来,溅在他的眼角眉梢,像是洒在红花上的深色。
“……眠?”
熟悉的清朗声音传来,是走在前方的眼盲青年听见动静转过身,习惯地呼唤他的声音。
黑色丝线落下,怪物动了动黑金色眼珠,看着地上那具被从云水遗迹里逃出的其他怪物占据身体的行尸走肉,继而又抬眸看着前方那道丝毫不知自己差点被袭击的身影。
片刻后,他心情极差地将丝线分成好几道,将公园附近想逃的、还没跑远的那些怪物都捏得粉碎: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