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给明渊满上,自己举起酒杯自顾自地碰了一杯,道:“破罐破摔,要不然你试试直接跟人坦白算了,说不定有戏呢?我看小扶饮眼里全是你,张口闭口都是师尊,一提起你眼睛都亮了。”
“……”明渊道,“不一样。”
既然身为人师,就更不能利用这种全然的信任和依赖了。
明渊无法把小徒弟对长辈天然的喜爱当作成年人之间的情情爱爱,更何况虽然扶饮早已成年,但是对他仍旧信赖无比,他若是真的不顾师徒情分捅破窗户纸,扶饮会怎么做?
会不会因为觉得师尊对他太好了,所以答应是理所应当的呢?
明渊这个做师尊的太了解扶饮会怎么想怎么做了。
更何况帮人解毒还勉勉强强可以算是情理之中,最后亲了上去又是怎么回事?
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他哪里还配为人师。
“啊行行行,你随便吧,我不管了,”封停桑满上酒杯,道,“要碰杯吗?”
明渊没说话,伸手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两人就这样不言不语地一直喝,喝到月上梢头时,明渊带的松酿雪也差不多见底了。
桌上一片狼藉,酒杯酒坛乱倒一片,封停桑趴在一边手肘上,已经快要睁不开眼睛了。
明渊看起来面色如常,一只手却看似随意地节节掰着指骨,咔咔声不绝于耳,若是场上有个正常人一定会听得毛骨悚然。
场上除了喝醉的两人,还有一个不知不觉出现的第人。他身上披着封停桑的墨绿大氅,收拾好狼藉的场面后,把一碗醒酒汤放在明渊手边。
白献端着剩下一碗醒酒汤,一边把封停桑拍醒,一边轻声细语地劝道:“尊上,您喝一碗醒酒汤再走。”
明渊点头:“多谢。”
然而却仍旧一点不动。
白献就知道不必劝了。
明渊的指骨一节节脱臼又复合,他却像是浑然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嗓音低而哑,面无表情道:“我真是个畜/生。”
封停桑闭着眼大喊道:“你真是个畜/生。”
白献:“……”
白献默默在底下踹了封停桑一脚。
明渊仙尊经常来找封停桑喝酒,因而白献每次都会习惯性避嫌离开,总是会到两人尽兴而归时出来收拾局面,顺便把丢人道侣领回去。
封停桑嘶了一声,极其委屈,睁开眼看见是自家道侣,又把话咽了回去,装死地往白献身上歪。
可是这儿还有一位棘手的人不知如何解决。往常明渊酒量很好,带的酒也多是不醉人能够放心喝的那种,两人聊完各自回去不成问题。
而且不论醉不醉,明渊家的小徒弟都会过来把人接走,可这回明渊显然醉得上头,扶饮却不见人影。
白献纠结着,又踹了一脚封停桑,低声说道:“快点把醒酒汤喝了,酒醒了把仙尊送回去。”
封停桑抱着道侣:“我不。让他在这风餐露宿吧,明早酒自然醒了,冻死算我的。”
白献:“……”
此时,庭院外的一颗松树忽然轻微抖动了片刻,大团大团的雪簌簌落了下来,白献抬头,跟松树枝上团着的扶饮对上了视线。
“……”
白献失笑:“小扶饮?你在上面做什么,快下来,天冷。”
扶饮闷不做声地点头,目光落在眼眸半垂的明渊身上,悄悄伸手攥了一团雪,往他脚下扔去。
雪团砸在明渊脚边不远处,而明渊仍然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什么反应。
醉了。
扶饮这才放心地跳了下来。
他抖了抖身上的雪,小声道:“封师叔、白师叔好。”
封停桑不知是不是睡着了,也同样没有什么反应。
“来把你师尊接回去?”白献没问他们是不是吵架了,只是摸了摸少年的头,温声道:“松酿雪后劲大,回去记得让仙尊醒醒酒再歇息。”
扶饮点头,礼貌道谢:“多谢白师叔。”
白献笑了,“不客气。”
扶饮凑到明渊身边,费劲巴拉地想把他手中的酒杯取下来,奈何明渊不肯放手,扶饮只好小声道:“师尊,您松手,我们走了。”
明渊松了手。
少年身量只到明渊的肩头,却意外沉稳持重,他不敢牵师尊的手,只好收敛地牵着师尊的衣袖,一点点把人带了出去,临走不忘道别:“我们走了,白师叔也早点休息。”
白献笑着道:“好。雪天路滑,路上小心。”
说来也真是奇妙,仙尊喝醉了也只肯听他家小徒弟的话,指哪走哪,完全不会带歪,也不会发酒疯,酒品一绝。
正说着,扶饮牵着明渊的衣袖走在最前面,他不自觉地绷紧脊背,步调莫名僵硬。
他早上还神情躲闪着跟师尊说了自己要出门历练,结果走了一半却莫名很想再见一面师尊,于是偷偷跑回来,却也只敢远远蹲在松峰上的松树里偷看。
怎么想怎么尴尬。
然而幸亏师尊醉了。喝松酿雪醉了的人醒来后要么记不得自己醉酒后发生的事,要么只会认为那是一场梦。
一杯醉卧,浮生皆梦,无外乎是。
所以扶饮也就悄然大胆了起来。
他把师尊送回了雪峰,正出门去煮醒酒汤,转头一看明渊不知何时无声地就这么站在自己身后,着实把扶饮吓了一跳。
扶饮嘶了一声,要把人推回去,却被明渊轻轻握住手腕。
明渊温声道:“这是做什么?”
扶饮眨了眨眼,“煮醒酒汤。”
等了一会,明渊道:“雪很大。”
扶饮忽然觉得这样无厘头的对话蛮有趣:“您该回去了。”
明渊道:“还走吗?”
扶饮盯着他,小声说道:“不想走。”
但是扶饮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旖念后,却也是真的无法面对师尊。
他光风霁月的师尊。
明渊低头揉了一把小徒弟的脑袋,却是不再说话了。
扶饮煮好醒酒汤后,领着师尊回寝殿的功夫,醒酒汤也差不多凉了下来。
明渊接过徒弟手中的醒酒汤,一饮而尽后将空碗放在了桌上,把鲛绡外衣搭在旁边,顺手熄了烛火,轻声道:“睡吧。”
扶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师尊是想让他也一起上榻,不由得轻咳了一声,低声说道:“师尊,您睡吧,我晚点回去睡。”
他说完便不由分说地把师尊推上了床榻,明渊无法,只好顺着他的意思躺了下来。
扶饮就这么在黑暗中看着师尊,一直到他阖上眼眸,呼吸轻浅,一时之间静谧无声。
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双脚麻到没有知觉,还是不舍得走。
最后,扶饮悄无声息地上前,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俯下身去,无声而颤抖地亲了一下明渊的唇角。
见明渊沉睡得毫无知觉,扶饮这才松了一口气,无声雀跃地弯了眼眸,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却没有注意到,身后静静躺着的明渊忽然睁开了眼,怔然地抬手碰了碰仿佛还残余着温软触感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