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灯丝熄灭,黑暗降临,所有微小的动静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砰。非常轻的声音,像是隔着海绵、隔音棉轻轻捶打墙壁的声响,和此前每次黑暗到来时的砰然巨响不同,似乎厉鬼越近,动静反而越小。
吱呀——像铁门被风吹开的动静,很近,这声音犹如一条虫子爬进了衣服,顺着脊骨一步步爬上来,深入骨髓的阴冷和
毛骨悚然密密麻麻地爬满身体,小亚低头,余光向后瞥。
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她的视线应该被漆黑笼罩才对,可奇怪的是她能看见红色的消防栓打开了,轻轻向前推,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准备挤出来。下一刻是青白色的手突然握住消防栓的门,嘎吱、嘎吱……骨骼拧动的声音替代‘砰砰’声,令人牙酸。
“嗬,嗬,嗬……”小亚听到她的喘息非常激烈,想开口呼救,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哑了一样,明明脑子疯狂呐喊快逃,身体就是纹丝不动。
小亚的眼瞳因惊吓过度几乎瞪出眼眶,倒映着近在咫尺的青白色的鬼手和折叠起来的两脚之间的脑袋,贴在她的耳朵旁,眼睛没有瞳孔,像个白翳症患者。一和它眼睛对上,小亚脑袋嗡地一下,失去行动和思考能力,任由两只鬼手爬上肩膀。
危在旦夕之际,一道敕令如惊雷降落:“勒令通尊急刹灵毙雷电缴消绝瞻!”
伴随电流乱蹿的凄厉咆哮过后,走廊恢复明亮的光,小亚腿软倒地,大喘粗气:“鬼……是鬼——茶水间的鬼!”
别遥将一道灵符塞进她手里,语速飞快:“我知道怎么铲除茶水间的鬼,你在这儿等着。”言罢快速冲向茶水间。
小亚仿佛能听到鬼哭嚎的声音,打了个寒颤,“等、等等我——”连滚带爬跟在大师身后,她是宁死也不敢一个人待着了。
到茶水间门口,小亚停驻不前,探头看里面的大师将桌椅搬到监控摄像头下面,堆叠后爬上去,撬开屋顶的通风口,上半身探了进去,艰难地塞满狭窄的口子。
就在此时,灯光闪烁,小亚的心脏吊到嗓子眼:“大师啊,那玩意儿来、来了。”
别遥:“别靠近柜子类的东西。”
小亚连忙回头看,身后是个鞋柜,赶紧蹿到对面的墙壁。
不知别遥干了什么,茶水间霎时狂风呼啸,灯光闪烁,桌椅掀翻,砸向别遥,同时天花板电路炸起一道火花,微波炉、咖啡机等电器隆隆作响,超负荷的警报声连连,饮水机里的水剧烈沸腾,插座闪出火花,所有电器蓦地爆炸,碎片、电光和火花四溅。
小亚抱头蹲地,风波平静后才开手机灯照茶水间,小声呼唤:“大师?道长……啊!”她被突然出现还背着干尸的别遥吓了一跳,心有余悸地询问干尸的来历和厉鬼是否解决了。
“它就是茶水间害人的鬼,第一个失踪者。”
中级替身鬼,消耗他一张老天师黄符才解决。
“它衣服怎么有点眼熟?”
“大厦清洁工统一服装。”
小亚快哭了,捂住颤抖的嘴唇。
别遥同情地点头:“你见过它。”
刚才看到厉鬼真容就感觉熟悉的小亚:“……您别说了。”她不想回忆那些加班的晚上,和她聊天的清洁工是什么东西。
小亚好奇:“大师,您怎么知道它尸体藏在通风口?”
“是藏在狭窄的地方。”别遥在干尸嘴里塞镇尸币,找块桌布将它包裹起来,让监控室的道友通过广播通知该层楼的幸存者出来。“我检查过茶水间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没找到第一个失踪者,但它附身的媒介一定在茶水间里,不是尸体也该是别的东西。”
他抬手指向茶水间的尸体,“你看他们都有什么共同点?”
小亚看半晌,摇头表示不知道。
“都死在狭窄的地方旁边,比如盒子、桌柜、储物柜等,我看过死者身旁的储物柜,里面很干净,什么东西都没有。你现在回头去查看这层楼的每一个办公桌就会发现椅子整齐地塞进桌肚里,但警铃响起,每个人匆忙逃命,谁会记得椅子得塞进桌肚里?所以是厉鬼所为,为了防止椅子挡住桌柜。”
小亚恍然大悟:“所以我靠近消防栓的时候才会——”想起逃命期间,不知多少次靠近柜子之类的物体,甚至差点藏进柜子里,不禁心惊肉
跳。
在被封锁的场所进行夺命追逐,人们本能认为安全的选择是躲藏进密闭空间,谁能想到厉鬼就在柜子里?
“厉鬼没那么厉害,是它的杀人方式太特殊,和环境无比适配,很难发现危险。”
不过,谁杀了清洁工,还把她的尸体塞进通风口?
*
【茶水间的鬼被解决了,好快,出乎意料。】小灵宝若有所思:【老天师嫡传弟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看来这一届的玄门没我想象的差劲。】
【不至于,好歹是最有天赋的年轻道士,对付一只替身鬼很难吗?】
【不难,只不过那只替身鬼有点特殊。】
【能详细说吗?】
小灵宝便说出茶水间替身鬼的特殊之处,顾拙鸠听着不对劲:“你不是说失踪者是被霸凌的女实习生?”
【我说过吗?】
“你说——”顾拙鸠忽然顿住,听出小灵宝话语里的揶揄之意,恍然大悟他被耍了。
小灵宝只是将女实习生被霸凌和茶水间失踪者两件事穿凿在一起,没说两者是同一人,更没说女实习生就是茶水间的鬼,一切都是他的误会。
“故意误导我有意思吗?”
【红衣以上的厉鬼就是这么骗人的,铁子。】
【你也不可信?】
【可我没骗你啊。】小灵宝无所谓地进入下一个话题,【其实茶水间一共失踪四个人,第一个是清洁工,其他三个被它杀了。】
【那天,得知真相的实习生跑来公司大闹,意外发现清洁工在茶水间的咖啡机里加清洁剂,拍下视频,借此告公司。公司大怒,炒了清洁工还让她赔钱,清洁工受病鬼引诱,当晚爬进通风口,把自己塞了进去。】
【那么狭窄、逼仄的通风口,怎么塞得下一个大活人?但她就是把自己塞了进去,双腿反折到背后,活活把腰骨折断了,可是这时候还没死,于是她一下一下地击打通风口,折断的骨头咔咔响,加班的打工人在下面等咖啡,听到‘砰、砰、砰’的响动,找遍茶水间所有柜子还是没找到声音来源。】
【她就这么痛苦、绝望,满怀怨恨地死去。】
【所以深夜加班的你有没有在凝视眼前紧闭的柜子时,忽然产生恐惧感,很害怕黑色的头发、红色的眼睛或是青白色的手从柜子里爬出来,将你扯进去,会不会幻想身体骨节被逼仄的空间狠狠挤压而寸寸折断的样子?】
顾拙鸠沉默很久,幸好他没当过都市白领,不然这会儿就该想办法拆了脑子里的小灵宝。
妈的,太恐怖了!
“她为什么这么做?”
【嫉妒。什么都可以是嫉妒的理由,身份家世学识……以及,身边光鲜亮丽的都市精英们原来也会背后造谣和骚扰女性,也是人品烂毒,凭什么还能享有那么高的社会地位呢?嫉妒不可怕,可怕的是嫉妒之后带来的强大落差。】
顾拙鸠心内叹气,加快脚步来到七楼,奔向厕所。
*
时间回到半小时前,715房,受困者五人,四男一女。
“门撬开没?”穿羽绒服的青年跺跺脚,问正用铁丝撬门的红毛朋友。
红毛:“快了。”
抱住男友手臂的脏辫女忧心道:“广播让我们待在原地等待救援,乱跑的话,万一错过救援怎么办?”
羽绒服急得抖腿:“妹妹,人有三急,你要不介意,我是可以在包厢里解决的。”
喝啤酒的胖子怼她:“头发长见识短,封大楼不外乎火灾地震,不跑纯属傻逼。”
脏辫女翻了个白眼,手肘怼了把没帮她说话的男友。
“成了。”红毛打开门,朝外头一看,“真够冷清的,全逃命去了,不知道谁那么缺德锁了门,幸亏老子技艺还在。”
羽绒服已经推开他奔向幸福的港湾,酒喝多了的胖子也跟过去,红毛问脏辫和她男友去不去厕
所,脏辫翻白眼:“头发短见识短,憋不住的废物。”
红毛耸肩,跟进男厕。
七楼KTV等娱乐场所比较多,厕所改建过,被安排到楼层的中间,风水学将该位置称为‘居中宫’。
厕所是秽气聚集地,建到中间属于泄财招煞之象,也不知道谁给改建的。
改建风格也挺有特色,先是一条深深的过道,光线暗淡,尽头贴着男左女右厕所的标识,拐进去后,会看到狭窄的廊道两边墙面安装冷色蓝的镜面,从墙根贴到天花板。一走进去就感觉森冷的阴气往脖子后面直蹿,如果余光盯着两边镜面,就会感觉所有倒影阴森森地盯着自己,格外瘆人。
脏辫问男友:“你不跑?”
男友:“等救援呗。再说了,男人三急是真忍不住。”他也憋不住,快步走进男厕。
“笑死,肾虚就直说。”脏辫嫌弃不已,心想脱困后就踹了他,扭头去女厕补妆,一瞧见阴森森的装修便迅速退出。
开玩笑,就这氛围,就这孤身上女厕的鬼片设定,傻逼才去送死。
男厕光线阴冷,中央空调吹出来的冷风直往脖子后面灌,脏辫女的男友解决完小号就在洗手,忍不住摸了把后脖子,嘶了声,“破空调能不能关了?”
呵。
关威愣了下,继续洗手。
呵呵。
“谁?”关威猛地回头扫视男厕,阴冷的蓝光下一片冷寂,几片镜子里的倒影似乎同一时间瞪着他,令人不寒而栗。“胖子,红毛,臭狗,你们玩我是不?喂——没掉进坑里就回我一声?”
进隔间蹲厕的三人默契的没出声,跟死了一样。
猪朋狗友平常老玩这套,可关威从来没哪次像此刻心生不祥,惊慌如晨早的雾气迅速扩大,不由回想刚才在脑后想起的呵气声,像笑,又像破风箱的喘息,被空旷的空间拉长而显得扭曲。
“别玩了,消防员叔叔指不定到了。”
三四米长的廊道两侧都是洗手台,穿过一道门,进去能瞧见幽蓝色的瓷砖、洁白的墙壁和两侧整齐安放的小便池,以及里面的四个隔间。
关威听到细细的抓挠声,隔着门板,忍不住恐惧地吞咽口水,小心翼翼上前:“我说真的,别玩了。”
还是没回应,到这程度实在过分了。
“没事,恐怖片定律,都是女厕闹鬼,男厕应该没鬼。”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止不住的恐惧,猛地一把推开关不严的门,蹲坑覆盖一层厚厚的黄色污垢,墙砖缝隙满是污渍,像是老旧楼层多年没清洗过的厕所,好在没出现不该出现的脏东西。
关威松了口气,刚把门关上,忽然意识到不对,落成三年的本市第一大厦怎么会有这么脏的厕所隔间?
突然,砰!砰!!砰砰砰!!巨响接二连三,紧闭的三个隔间门打开又重重甩上,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关威腿软,却在他回身的瞬间恢复冷寂,仿佛都是他的幻觉。
阴冷的灯光很稳定,没有半点要闹鬼的迹象,可是紧闭的隔间门吱呀着缓缓拉开,关威看见蹲坑一角匍匐着一团阴影。
他想到了什么,抬头望去,镶满镜子的天花板清晰地倒映着底下的每个隔间,熟悉的体型、熟悉的衣服和发型,正是他的三个损友!
他们跪在地上,头埋在地面,肢体怪异地爬出来,每挪动一点就会停顿,努力把身体的后半截给拖拽上来。
看起来像什么?
像木偶?
不对,更像是一节节缝合不牢固的躯体,所以一挪动就会松散——
妈耶,这是被碎尸了呀!
关威腿软得跑不动,欲哭无泪地抱住颤抖的双腿艰难挪向门口,速度和蹲坑里爬出来的‘损友’们差不多,顿时恨得不行,怎么偏偏这时候胆小得控不住生理反应?
啪嗒。
红毛的手掌掉下来,切口整齐,血都没流,跟冰库里
的僵尸肉一样,它就跟没知觉的僵尸一样虎视眈眈地盯着关威,身残志坚地爬过来。
到门口的关威浑身颤抖、发软,没力气爬了,眼睁睁看着三只‘损友’一边簌簌掉零件一边爬到他脚边,恰好头顶的镜子唰唰竖立,闪着寒芒的锋利边沿告诉他‘损友’怎么变成这样的。
“救……”
一股巨力拽住他胳膊就硬扯起来,飞快向外冲:“跑啊你个傻逼!”
关威看着宛如天神降临的女友,心头蹿进一只小花鹿,忍不住热泪盈眶:“谢谢老婆。”
“滚!”脏辫女条件反射差点把他踢回男厕,“咱俩现在分了,敢乱叫我先弄死你!”
关威泪洒当场,边逃命边呜咽,一出厕所发现灯光全灭,伸手不见五指,而身后物体爬行的窸窣声迫近,两人都懵了。
“怎么办?”
脏辫女拿出手机照明:“下楼!”
左拐右弯,步伐匆匆,平时喜欢的楼层设计这会儿成了要命的障碍,好几次跑错路,险之又险地躲过追来的‘损友’,终于找到防火门,一推才崩溃地发现锁了。
脏辫女面目狰狞,破口大骂:“紧急避险启动还锁防火门是存心杀人吗?!”
关威看到黑暗里爬出来的三只‘损友’,僵硬地扯着女友:“你遗产安排好了没?”
“啷个遗产……”脏辫女噤声片刻,喃喃道:“我有3个G的同人产出,便宜闺蜜了。”
关威哭了,他有两个G的宝藏,没兄弟继承啊。
贫嘴归贫嘴,死亡的阴影落到头顶,二人不免恐惧而绝望。
三只‘损友’细细碎碎地摸到他们脚踝,拽着裤脚向上爬,咧开嘴,腥臭味扑鼻而来,就快咬住他们脖颈之际,一只手蓦地穿过防火门掐住伥鬼的脖子,迅猛地甩出去。
半拉不掉的‘损友’们直接粘墙上,掉下来成一坨碎肉。
两人回头望去,看到一个面容清秀的长发女人正笑望着他们,拿出杨辛和别遥通信的手机页面说道:“你们好啊,我叫周雅韵,是前来援救你们的玄门道士。”
*
七楼男厕。
【你知道镜面人吗?】
“内脏和正常人相反的病人。”
【医学上来说,没错。玄学上来说,也叫镜子鬼,免疫天师灵符法器,是模仿能力最出色的替身鬼,比红衣摄青更会伪装活人。】
“怎么突然说起镜子鬼?难道跳楼鬼变成镜子鬼了?”
【没有,我触景生情而已。】
“成语不是这么用的。”顾拙鸠顿住脚步,看着男厕碎了一地的玻璃不由皱眉,“你猜,跳楼鬼被教室鬼吃掉的概率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