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夙的内心沧桑,却出乎意料的年轻。他看起来二十岁左右,他的面部轮廓深邃,容貌瑰丽极了,唇色浅淡,墨蓝锦袍衬得他脸色更为苍白,有一种不近人情的冰冷。
从外貌上看,萧夙更像是哪位武功高强却又身体不好的权贵子弟,半点都看不出在底层挣扎求生留下的痕迹。
除了那颗脆弱的心脏。
【给他系统挂机。】白离说。
面前的萧夙睁开眼睛,眼睛里透着茫然,认出白离后,露出些许笑意,周身气质变得柔和,驱散了那股不好接近的感觉。
同为系统制造的马甲,萧夙虽是浪子,也是明教的人,对马甲之间的身份会有浅显的记忆。
萧夙笑着说:“摩呼罗迦。”
白离点头,把提前写好的纸条塞给他,又取出几锭金子,一并交给了他。
萧夙看完纸条,收下金子:“我知道了。”
说完他推门离去,动作轻巧地翻过墙壁,离开了小院。
外面的守卫都看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影,他们立刻追过去,那人武功太高,连他的影子都没碰到,只能悻悻而归。
守卫们将这件事上报给了白离,白离什么都没有说,摆手让他们退下。
他们又告诉了玉罗刹。
玉罗刹在玉天宝这里找到了白离。
玉天宝挥挥小手,跟他打招呼:“爹爹好。”
玉罗刹态度和缓:“在玩什么?”
玉天宝举起手上的小玩具:“我在和叔叔比赛,谁的竹蜻蜓飞的更高。”
玉罗刹:“那谁的飞的更高?”
玉天宝说:“我的更高,我赢啦!叔叔输了要学着说两个词,我还没有教会他,叔叔一点都不笨,只是听不到,学起来好慢的,要有耐心。”
白离打开系统翻译,就看到玉天宝在重复这些自己拿来安抚他的话。
经过他的卖惨,跟最初时相比,玉天宝的脾气好了很多,不会动不动就使小性子了。
其实他本来就是个讲道理的小孩,只要用他能明白的语言说服他,就不会撒泼打滚又哭又闹。玉罗刹以前没有耐心跟他交流,照顾他的下人也不尽责,没有培养出小孩的耐心。
玉罗刹看向白离,口中询问玉天宝:“叔叔要学哪两个词?”
玉天宝说:“‘竹’和‘蜻蜓’。”
玉罗刹道:“我和叔叔有话要说,这两个词我会教他,不用你麻烦了,去洗洗手,到屋里去喝点水,练十张大字,明日交给先生。”
玉天宝一下子变得萎靡,怯怯地看了玉罗刹两眼,见他没有改口的意思,失落地洗手去了。
“刚才总教的人来
过来?”玉罗刹问。
白离点头。
“他可有说什么?”
白离摇头。
“来人是谁?你认识吗?”
白离点头,很是生涩地说:“萧夙。”
玉罗刹这是第一次从少年口中听到人名,有些诧异地问:“你跟他很熟吗?”
白离摇头:“不。”
“去书房详谈吧。”玉罗刹笑着说,“我还答应了天宝,要教你讲话,聊完总教派来的人,正好可以顺便学了。”
来到书房后,玉罗刹备好笔墨,请白离入座。
【他叫萧夙,是明教总部的人,不过不常呆在总部,大部分时间都在到处游历。我只知道这个人,对他了解的不多。他的武功很高,但是身体不好,很喜欢喝酒,尤其爱烈酒。】
玉罗刹对萧夙的私事不感兴趣:“他这次过来,是要代表圣子,与阳顶天交涉?”
白离点头。
玉罗刹问:“都安排好了?还用得着你出面吗?”
【他独自过来的,最好还是派人在身边护卫。你要是想让我去保护他,倒也不是不行。】
“那就不要去了。”玉罗刹说,“我还有一个问题,那位神秘的圣子究竟是谁?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白离提笔的动作一顿,悬腕片刻,放下了笔。
玉罗刹问:“不能告诉我吗?还是不想说?”
白离只是本能地在避免本体和马甲产生交集,以免惹出更大的麻烦。看到玉罗刹这样问,他思虑片刻,意识到有些事情早晚要告诉他,现在的隐瞒意义不大,于是改变了主意。
拿起毛笔,写:【他叫白离。】
玉罗刹道:“八卦之中离位为火,明教崇尚火焰和光明,这个名字倒像是为了继承圣子之位特意取的。”
说的什么垃圾话。
明教和拜火教根本就是两回事,只是在武侠小说中混淆了概念,导致现在建立的明教也可以崇拜火焰。他的名字是父母起的,跟明教和拜火教一点关系都没有。
白离问系统:【你选中我当圣子,应该不是因为我的名字吧?】
【当然不是,我考察的是您的性情,与姓名无关。您很在意这一点吗?】
【我可以把光复明教作为目标来实现,但是这不能成为我活着的意义。】
【我不太懂。】系统说。
白离没有为系统解释,也没有和玉罗刹争辩,他低头看着纸上的字,感觉自己的进步好大。
玉罗刹看着他的反应,深觉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摩呼罗迦大概早就和圣子有了联系。
那位圣子不知何时取代了兰斯在他心中的地位,让白发少年甘愿为他驱使。
玉罗刹碰了下白离的手臂,等白离看过来之后,说道:“不聊他了,我来教你讲话吧,保证比天宝教的好。‘竹蜻蜓’这个词太难,而且不常用到,不如跳过它,先学点别的。”
白离写:【学什么?】
玉罗刹从后面环抱住他,左手按住桌面上的纸张,右手包住他执笔的那只手,像教导小朋友那样,带着白离提笔书写:【玉罗刹。】
他拉着白离转过身,面对自己,缓缓说道:“玉罗刹,我的名字。”
白离随手拿过桌上的纸,不解地用食指点了点那个“玉”字。
“这是我加入红衣教之前的名字。”他自嘲一笑,“我记不清自己原本叫什么了,印象中有人曾喊过我玉儿,我想把它留下来,作为姓氏留下来。”
“玉?”白离学着他的口型,发出自以为正确的读音,看玉罗刹的表情,应该跟这个字原本的发音差的有点多。
“玉。”玉罗刹重复了一遍,他笑了起来,“玉天宝,你会念吗?”
“天宝。”
“怎么没有前面那个字?”
“玉天宝。”
“读的不对,还有,不准把‘玉天
宝’三个字连起来念。”玉罗刹颇为不讲道理地说,“你要先学会读我的名字,不然我会吃醋的。”
白离心中一动,既然你都已经这么说了,我要是没有先学会读“玉天宝”气一气你,岂不是很没面子?
玉罗刹好像看透了他的想法:“是他害你喊我爹爹。”
白离:“……”
玉罗刹的思绪飘远:“再喊一声爹爹吧。”
找死。
白离拿出袖刀,朝他砍了过去。
玉罗刹熟练躲开,旁边的桌子被劈成了两半。
“你别生气,摩呼罗迦。我想到了一个极好的办法,可以更为精准地告诉你该怎样发音。”迎着少年困惑的目光,玉罗刹缓缓上前,低头触碰他的嘴巴,用含混的声音说:“玉罗刹,罗刹。”
白离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了发声时口舌中的变化。
声带的震颤,舌头灵活地出现在口腔的不同位置辅助发音,还有嘴型的改变,任何用力的部位,都被他感知地清清楚楚。
玉罗刹结束了这个吻:“学会了吗?”
白离眨了眨眼睛,异色瞳中带着兴奋的光芒,他像是找到了有趣的游戏,再次吻了上去。
-
转眼到了和阳顶天约定好的时候。
白离切到萧夙那边,因为不放心还没学会唇语的摩呼罗迦,特意把他收回了系统背包里。
萧夙已经在城内居住了三天。
这三天他就像普通的来往客商一样,换上了这边常见的衣服,花钱在客店投宿,只是仍未放下那个酒葫芦,每日都要打上满满的酒。
去约定好的地方会面前,萧夙换上提前准备好的崭新红袍,穿上红色的靴子,用一张洁白的面具遮挡住上半张脸。
白离切过来之后,拿上酒葫芦,退掉房间,即刻骑马出发。
他露在面具外面的半张脸过分优雅,即便唇色浅淡,看起来气色不太好,依旧有不少路人向他投来视线。如果是在平时,白离肯定要与人交谈一番,阳顶天还在远处的城镇等着自己,不好在此久留。
出城后,一群人马朝着他赶来。
领头的明尊拱手道:“阁下可是萧大人?”
白离回礼:“不敢当,叫我萧夙就好。你就是明尊吧?”
白离不懂这边的西域语言,萧夙同样不懂,玉罗刹派了从中原过来的陆文渊保护他。
陆文渊说:“正是,我名叫陆文渊,萧大人不妨同样直呼我的姓名。”
白离咳嗽两声:“那我就不客气了,文渊兄。”
陆文渊打马与他并肩而行:“萧兄身体不适?”
白离喝酒压了压,心悸的感觉果然减轻许多,他笑着说:“老毛病了,不必管我,缓一会儿就好。”
“沙漠里气候干燥,你刚从中原过来,一时半会儿可能不适应。若是一直难受,最好还是找个大夫开几剂药服下。这里的名医不多,普通大夫还是够用的。”
“文渊兄好意,我心领了,多谢。”
来到约定好的地点时,白离葫芦里的酒已经下去一半。
他把这个不合时宜的酒葫芦丢给陆文渊,整理好衣袖,迈步进了酒楼里。
陆文渊安排了四个身材遒劲的侍卫在后面跟随,给白离撑足了场面。
阳顶天在二楼看到他,派人过来打探。
“阁下可是明教来的使者?”
白离面带微笑,矜持颔首:“正是。”
“请阁下随我这边来,我们教主正在楼上等您。”
“教主?”白离说,“我明教现如今只有摩呼罗迦一位教主,再无其他的教主。不过若是阳教主愿意回归本教,自然是可以继续做教主的。”
带路的人不敢多说什么,领着白离来到厢房。
白离入座后,阳顶天让房间里的其他人全部退下,白离也命身后四人出去,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阳顶天道:“时间紧迫,废话我就不再多说。明教起源于波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波斯总教控制着各地的明教,不知你又是出身哪一支?”
白离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我所代表的明教就是正统。”
阳顶天:“哦?”
白离喝掉杯中的酒,微笑说道:“谁的教义是正确的,谁就是正统。波斯明教早已不得民心,辜负了摩尼教主创建明教的初心,他们奉行的乃是邪道,无愧世人辱骂的魔教之名。”
阳顶天沉默片刻:“你的明教有何教义?”
他问的不仅是教义,还有明教的实力。
白离的明教从未在江湖中出现过,最近兴起的明教也是不久前从红衣教转变而来。摩呼罗迦统领的教派,还不足以让阳顶天甘愿俯首称臣,必须拿出相应的实力,才能说服他投靠。
白离的声音带着沙哑,放缓后有一种别样的温和:“我们的教义自然是摩尼教主的初心,建立一个相对而言平等自由,保护弱者不受压迫的环境。”
阳顶天:“只有想法是不够的。”
白离从背包里拿出一枚圣火令牌,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阳顶天攻去。因为二人距离太近,待阳顶天反应过来时,白离已经坐回原位。
一缕头发缓缓飘落在了阳顶天的手边。
他捂着嘴巴咳嗽了一会儿,借机又斟满酒,喝进了嘴里。他缓了缓,声音有些虚弱,听起来倒是柔和不少:“这样的武功,比起你的乾坤大挪移如何?”
阳顶天道:“好功夫。”
“圣子会为你的手下提供庇护,波斯明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敌人。”白离轻咳两声,“你若是有意,尽可以来昆仑,明教便在那雪山之巅,最是易守难攻之处。”
阳顶天说:“我会考虑的。”
“你没得选。”白离有些俏皮地朝他眨眼,“哪怕不去昆仑,继续留在飞花宫,用不了多久,同样会被我们的人攻破。明教合而为一,是命中注定的。”
阳顶天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你看起来不像是蒙古人,不知是哪家勋贵?”
“勋贵?哈哈哈哈哈!”白离大笑,笑着笑着就咳了起来,他捂着胸口,“我像勋贵?”
阳顶天道:“你这般容貌气度,举手投足间具是洒脱,若非是金银堆砌娇养而成,怎会有如此贵气?”
“我也觉得奇怪。”白离止住了笑,唇色更显得苍白,“我不过是个命比较硬的病秧子罢了。我的命贱,若是不小心沾了哪家名门望族的贵气,怕是承受不住,用不了几年被克死了。”
他端起酒杯,这才发现杯子里已经空了,讪讪地放下,“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我不便在此久留,若有机会,昆仑山再见吧。”
阳顶天道:“还不知阁下姓名。”
白离潇洒离去,听到他的话,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再见面时,你自然会知道的。”
从酒楼出来之后,陆文渊本想送白离回明教,白离拒绝了他。
他牵着马,在集市里逛了会儿,对这样的市井氛围适应良好,如果不是语言不通,谁跟他搭话都能聊上几句。
“这匹马能放进背包吗?”白离低声问道。自从使用过摩呼罗迦的身体,他就格外珍惜可以正常听讲的时刻,若无意外,每次与系统交流,都是直接说出来。
【不能,只有死物,还有和系统有关的生命体才能放进背包。】
“我的本体为什么能放进去?”
【因为您是圣子呀。】
呀你个头,说了跟没说一样。
白离把马卖掉,换了一笔钱,收到系统背包里。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切回本体身上,然后将萧夙拿出来,让他躺在静室。
“马甲在静室修行的效果,跟本体是一样的吗?”
【是一样的。】
“那好,就把他放在这儿吧。”白离摘
掉萧夙脸上的面具,收回背包里,“在静室呆上几年,他的酒瘾应该就能戒掉了吧。”
【……可以试试。】
临走前,白离给白树下达命令,如果阳顶天带人过来,直接让他们进来,不需要当作敌人杀死。
一切都安排妥当,白离盘腿坐好,“切回摩呼罗迦那边吧。”
系统说:【可是,摩呼罗迦在您的背包里。】
白离:“什么?”
【您还没有创建据点,只能进行角色间的意识传送,还有角色和基地的传送。现在摩呼罗迦在您的背包里,您还没有创建西域明教的据点,所以不能传送回去。】
白离:“……那我只能走回去?”
【您还可以骑马。】
“……”
6。
白离再次肯定,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绝对是被系统弄死的。
他把摩呼罗迦的身体拿出来,意识切到他身上。
有内力傍身,尽管穿的衣物很少,白离也不会觉得冷。
他踩着雪慢慢下山,目光眺望远处。
既然已经离开了西域明教,短时间内无法返回,不管怎么说,都避免不了玉罗刹的盘问,为什么不在外面玩一圈再回去呢?
昆仑和沙漠的距离,应该跟去燕北差不多吧?
他到底没敢完全把玉罗刹抛在脑后,来到山脚下的城镇,便找了一个书信代写的铺子,买了书生的纸笔,写下简单的信件,托人寄到玉罗刹那边后,心安理得地去往燕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