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离没想到的是,他隔壁的房间里竟然也是熟人。
晚上小二把新的白水煮蛋和馒头送过来,白离开门来拿,正好看到了花满楼。
摩呼罗迦从未见过花满楼,本体跟他倒是很熟,但是记忆下沉后,那份情绪也淡了很多,相见时就像陌生人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花满楼意识到有人,朝他笑了笑:“你好。”
白离没想到他这么有礼貌,准备回屋的动作一顿,磕磕绊绊地回道:“你、你好。”
花满楼听到他略微有些模糊,非常不熟练的发
音没有特别的反应,仍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他说道:“我正要下楼去走一走,就不多打扰了。”
白离说:“好。”
目送花满楼离开,白离转头来到隔壁的房间,把饭分给西门吹雪大半,跟他坐在桌子旁边吃东西。
他对饮食向来没有什么要求,偏好也不算明显,吃起这种简易的食物动作非常迅速,就着白水很快吃完。
西门吹雪慢条斯理地剥鸡蛋:“刚才在外面跟谁说话?”
白离说:“不知道。”
西门吹雪道:“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少和陌生人来往。”
白离无奈地说:“我知道。吹雪、不用,担心我。我很,厉害的。”
西门吹雪沉默。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摩呼罗迦的确有很大的误解。
他总觉得摩呼罗迦单纯懵懂,像个不知世事的少年,因为摩呼罗迦耳聋,不方便与人交流,西门吹雪会包揽下所有事,体贴地照顾他。
可是他忘了,摩呼罗迦的年纪已经不小,他在险恶的沙漠中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又在中原做了很久杀手,前段时间从广东一路跑到昆仑,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
若说他欠缺行走江湖的经验,简直可笑。
只是他连话都说不清楚,模样又过分精致漂亮,不自觉地让西门吹雪看低了他。
西门吹雪道:“抱歉,我忘记了。”
白离眼神柔和,摸摸他的头:“没关系。吹雪、担心我,我都知道。”
西门吹雪:“……”
什么时候,摩呼罗迦才能不再把他当成小孩子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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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一鹤怕是来不了了。”陆小凤唏嘘不已,“我真的没想到,他手上的剑,竟然是倚天剑。有那样厉害的神兵,为何还要参加珠光宝气阁的邀约?他简直是在主动给自己找麻烦。”
花满楼道:“或许是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陆小凤笑了起来。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
独孤一鹤这个名字根本就是假的。
他本该叫做平独鹤,乃是金鹏王朝的大将军。后来金鹏王朝没落,四大臣子带着小王子逃亡,侵吞了小王子的财富,从此隐姓埋名,在中原都闯出了一番名声。
这么多年过去,小王子的年纪已经不小,他想拿回曾经属于自己的财富,必定会让四个臣子身败名裂。要想保住名声,最好的办法是杀死所有的知情人。
“天意弄人。”陆小凤叹气,“如果独孤一鹤不会来,西门吹雪和他的叔叔岂不是要白跑一趟?”
花满楼笑道:“那西门吹雪岂不是要记恨你?往后再想请他出手相助可就不容易了。”
陆小凤抱住脑袋:“如果只有西门吹雪也就算了,可是白衣也会跟着过来。西门吹雪这么在意他的叔叔,没能达成所愿,肯定会迁怒我。我只希望他们路上能遇到些有趣的事,不要来的太快。”
花满楼没有回答。
对西门吹雪来说,什么事情有趣?
唯有杀人。
陆小凤是个善良的人,他知道西门吹雪不会随意出手,希望坏人得到惩治,所以才会和西门吹雪成为朋友。
但是花满楼不同。
在他的心里,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他爱护所有的生命,无论那人是好是坏,性命都是珍贵的。西门吹雪以杀人为美,将夺走他人性命视为生命的意义,注定了他们不会相处的很好。
许久后,花满楼轻声问道:“西门吹雪的叔叔是个怎样的人?”
陆小凤说:“他很年轻,看起来简直比西门吹雪还要年轻,一点都不像他的叔叔,更像是他的弟弟。但是他的头发是纯白的,和萧兰的发色很像,不过也有细微的区别,仔细说的话,应该是比萧兰更健康一些。”
见到萧兰以后,陆小凤陪着张无忌和萧夙
去了朱武连环庄,之后他们分开,陆小凤又去了一趟花满楼那里。
那时白离不在,陆小凤只能跟花满楼独处。
他把萧兰的外貌告诉了花满楼,花满楼果真有些惊讶,显然并不知道萧兰的样貌与常人不同。
花满楼自然也能想到那种独特的模样会吸引来怎样的灾祸。
他原本以为萧兰只是因为眼睛才有如此的性格,知道了他的外貌后,多少能猜到萧兰从前的经历,对这个只相处了几日的朋友升起恻隐之心。
只是萧兰再也没有回来过,花满楼听说他与东方不败走得很近,甚至代替东方不败成了河北明教的教主,不知现在过的如何。
因为那份恻隐之心,在知道白衣同样是满头白发时,花满楼对他的恶感少了许多。
陆小凤继续说:“他的两只眼睛竟是不同的颜色,左眼如黄金般耀眼,右眼是极其深邃的蓝色,比萧兰的蓝色眼睛要艳丽很多。我去过这么多地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样貌的人。”
花满楼很好奇:“可惜我不能亲眼看看。”
陆小凤说:“白衣的中原话说的很差,我本以为他是西域人,西门吹雪却告诉我,他双耳失聪,听不到声音,真是太可惜了。”
江湖中的一部分人都知道了白衣就是明教的摩呼罗迦,陆小凤消息灵通,自然也是知道的。
只是他摩呼罗迦这个名字太过拗口,他更习惯用白衣来称呼他。
他对白衣的感官还不错,尽管相处的时间不多,也能看得出来,白衣比西门吹雪更有人情味。
可惜花满楼不喜欢剑客,更不喜欢杀手,在知道摩呼罗迦的“沙漠第一杀手”的名号之后,他更是对白衣没有什么好感。
花满楼是个很温柔的人,哪怕没有好感,也不代表着会有恶意。他会敬佩那样的人,只是不愿跟他们来往过多。
陆小凤自然知道好友的性格,但是他还是想给白衣说几句公道话。
在告知花满楼,白衣是双耳失聪的残疾人后,花满楼应该能想得到,白衣所做的一切都并非他的本愿,他就像萧兰一样,只不过遇到了不好的人,被推着成了现在的样子。
谁知道花满楼竟露出奇怪的表情:“他的中原话说的不好?”
陆小凤说:“可能不是中原话说的不好,对于生来耳聋的人而言,讲话本身就是极其困难的事,大多数的聋人,都像是哑巴。”
“我知道。”花满楼说,“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西门吹雪他们其实已经到了?”
陆小凤:“……”
花满楼说:“隔壁房间里的住客,中原话说的很含糊,并非只是语调上的怪异,还有一种别样的含糊不清,就像小孩子才刚开始学着说话似的。”
陆小凤对声音没有花满楼这么在意,他只知道白衣的中原话说的不好,没有想过那么多。听花满楼这般描述,陆小凤不禁回想起白衣讲话的方式,发现完全吻合,没有任何差别。
陆小凤:“这么说,白衣就住在隔壁?”
花满楼诚恳道:“应该是的。”
陆小凤站起身:“我要过去看看!”
陆小凤来到隔壁的房间,敲了敲门,想起白衣听不到声音,犹豫是否直接破门而入,旁边的房门突然打开,白衣剑客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何事。”
陆小凤顿时心虚:“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
西门吹雪:“嗯。”
陆小凤看了眼里面,果然看到腰背挺直,坐在桌边似乎是在喝茶的白衣。
真没想到,西门吹雪跟他叔叔的关系这么好,大晚上的竟然呆在同一间房里,看起来相处的竟很和谐。
听闻白衣被人追杀时,曾经在万梅山庄住了很久,该不会这半个多月,他们两个都是这样相处的吧?
西门吹雪不耐烦地说:“有话直说。”
陆小凤说:“其实
没什么事,你为了帮我特意赶来,我本就该过来打声招呼。只是独孤一鹤还未到来,他被江湖帮派缠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身。”
西门吹雪说:“知道了。”
说完他就关上了门,毫不留情地把陆小凤关在了门外。
阵风掠过陆小凤的脸颊,他摸了摸鼻子,讪讪地回到花满楼的房间。
花满楼笑着问道:“怎么样了?”
陆小凤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西门吹雪就住在那边,特意等着看我的笑话?”
花满楼温和道:“原来西门吹雪住在隔壁?你遇到他了?”
陆小凤拿他没有办法。
花满楼看似是个温柔稳重的君子,实际上有些俏皮,总喜欢揶揄自己,偏偏他又很无辜,陆小凤连谴责都找不到借口。
他说:“是啊……”
-
隔壁
白离放下水杯,他看到了陆小凤讲话时的字幕:“刀剑,不来了?”
西门吹雪道:“或许。”
白离早有心理准备。
原著中的峨眉派入局后可是忙的很,损失的弟子不计其数,就连灭绝师太也逃不过死亡,独孤一鹤哪里可能独善其身。
白离问:“你不高兴吗?”
西门吹雪说:“他是一个很好的对手。”
白离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没关系,还有下一个。南边,那个剑,就很好。”
他对所有的人名都很模糊,就算心里知道对方的姓名,口中也说不出来,只能用这样的代称。
西门吹雪问:“你指的是谁?”
白离想了半天,拿过西门吹雪的手,在他手掌心写:【叶孤城。】
西门吹雪说:“叶孤城的确是个很好的对手,您想与他比试?”
白离:“?”
西门吹雪竟然是真心实意地在给他寻找对手吗?
独孤一鹤不来,西门吹雪是觉得他错过了一场战斗,心情才变得低落吗?
完全不需要啊。
他的敌人还少吗?想要跟人打,随便找个地方,把白发异瞳亮出来,不用报姓名,就有数不清的人主动送上门。
他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段时间,西门吹雪竟然这么真情实感地帮他找对手。
白离心情复杂极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刚破壳的小鸟,食谱上只有水果,但是被吃虫子的西门吹雪认错了,一个劲地给他抓虫子投喂。
白离连忙摇头拒绝:“我不要!”
西门吹雪道:“为何?”
白离说:“那是、你的对手。”
西门吹雪说:“无妨。”
白离摇头:“不要。”
他这副模样像极了拒绝喝药的时候,西门吹雪从简单的词汇和动作中感受到了他的认真。
好像摩呼罗迦不是在谦让,是真的努力拒绝。
西门吹雪问:“为什么?”
白离说:“不喜欢。”
西门吹雪道:“你不喜欢打斗?”
白离说:“我想、变强,不喜欢、杀人。”
西门吹雪真的没有想到,摩呼罗迦不喜欢杀人。他分明刻意高调,以自己为诱饵,吸引了无数人追杀他,然后把人全部杀死。
这样决绝狠辣的人,竟然说自己不喜欢杀人。
是明教强迫他这么做的吗?
白离想把话讲清楚,只能放慢速度,努力控制着音调,慢吞吞地说后半句:“我喜欢,把杀我的,杀死。”
西门吹雪道:“你只喜欢自卫?”
白离点头:“对!”
西门吹雪以一种新奇的眼神打量着他。
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原以为摩呼罗迦跟自己同样冷漠,下手迅速,毫不留情,剑道应该也是相似的。没想到他追求的道竟然是这样的。
他喜欢自卫杀人,习武后主
动挑衅,然后把人杀死。跟那些为了自保才习武,怯懦地躲藏起来,主动规避风险的人相比,摩呼罗迦简直是个疯子。
可是细细想来,摩呼罗迦杀的人,又似乎与自己很像。
他是挑选道德败坏的江湖败类作为对手,摩呼罗迦的对手,则是贪婪、傲慢、愚蠢之辈。
独孤一鹤和叶孤城,都不是摩呼罗迦的对手。
西门吹雪深思许久:“我明白了。”
白离疑惑地看着他:“真的吗?可是我、我觉得,没有说清楚。”
西门吹雪道:“你已经说的很清楚。”
这是在夸他话说的好!白离高兴起来,“那、那几个人,还是你的。我不需要,别让他们,来,烦我。”
西门吹雪说:“好。”
白离起身:“我该,回去了。”
往日在万梅山庄分别,他也是说的这几个字。西门吹雪闻言,心绪竟有些波动,他下意识跟着站起来,想到白离的意思是要回隔壁房间睡觉休息,又放松了很多。
西门吹雪说:“我送你。”
白离笑了起来,他摸了摸西门吹雪的头:“还说不是,小孩子。”
粘人的小孩都比较缺爱,玉天宝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粘着他,过了很久才逐渐好转,可以自己去探索外面的世界,跟昆仑山上的人接触来往。
西门吹雪的表现,简直跟小玉天宝一模一样。
西门吹雪没有什么反应,淡淡地回视。
白离牵着他的手,“来送我。”
西门吹雪看了眼二人握在一起的手,被他拉着向前走。
摩呼罗迦的手掌温热干燥,手背的皮肤看起来细腻光滑,手心却很粗糙,不止有茧子,还有很多伤疤。
以西门吹雪的眼力能看出来,那些伤似乎是用祛疤的药医治过,颜色淡了许多,应该是使用的太晚,效果有限,没能根除。
来到门口后,白离松开手,像哄小孩那样,朝西门吹雪挥了挥:“吹雪再见。”
西门吹雪道:“……明日见。”
白离打开房门,进了隔壁的屋子里。
西门吹雪透过纱窗,看到屋里亮起了灯,摩呼罗迦脱掉身上的外袍,解开高束起的头发。烛光昏暗,透过纱窗看,他的身形模糊朦胧,透出几分雌雄莫辨的美。
西门吹雪低声念道:“摩呼罗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