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摔入泥泞,至此再也飞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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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规定学生一个月只能离校回家一次,因此对于喜欢赖在顾栖身侧的亚撒来说,每一到为期三天的小假期时,他都格外珍惜——整整两年,亚撒都是靠着每个月的三天来激励自己的。
为了不浪费和哥哥每一分、每一秒的相处,亚撒隔天就起了个大早,已经十五岁的大男孩身量高大结实,一米八多的个头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再加上格外出色的面孔,这位曾经隐忍不发、而今势头正猛的七王子殿下在学院中可是有一群低年级的小迷妹、小迷弟,奈何亚撒是个面冷心冷的,除了哥哥,他对其他人那是一个秋风扫落叶,丝毫不留情面的样子。
此刻站在穿衣镜前整理着自己常服的亚撒转了转脑袋、照了照镜子,试图让自己在每一次见面相处的时候都给顾栖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明明以前还顶着狗啃发型、穿着补丁半袖在青年面前晃过,现在他倒是格外注意形象,似乎连头上每一根翘起来的发丝都力求达到最完美的角度。
对此西德说他是求偶期预备发情的公孔雀,一有机会就“花枝招展”,恨不得顾栖的眼睛一直盯在自己的身上;而亚撒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这是西德不懂他与哥哥之间朝夕相处的感情和状态,他只是单纯地想让哥哥看到更完美的自己而已,无关情爱。
西德·奥莱托斯:……
终于把已经长过肩膀的深红色头发整理好后,亚撒理了理领口,便精神奕奕地走出房门,只是当他立在顾栖门前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此刻的哥哥或许在睡懒觉?
蜜色的耳朵在门板上贴着听了听,似乎什么动静都没有,有些按耐不住的亚撒无声在门口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便迅速转身去自己屋里拿了个红色丝绒的盒子才又出来。
年轻的alpha有些雀跃,他把盒子塞在口袋里,干脆从大门绕到别墅外面,熟门熟路地开始从哥哥房间的露台外侧向内部爬——这是他们两年前就开始的一项活动,那时候亚撒才去学校不久,有几次离校时都已经到了半夜,他既想着见哥哥、又怕吵着对方,最后在露台下纠结地站了小半个晚上,干脆蹑手蹑脚地往上爬——那时他告诉自己,只是看一眼哥哥睡得好不好……
于是那一晚亚撒“夜袭”成功,和警惕未散的顾栖大半晚上打了一架,最后被有起床气的青年从二楼的露台上踢了下去,差点儿把隔壁半夜看热闹的林奈笑得直不起腰来。
亚撒:力度完美,说明这段时间哥哥过得很好!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顾栖默许了这种行为,而亚撒也时常会故意爬楼,为的就是看看哥哥是否像以前那样活力满满。
身手矫健的红发alpha单手扣住露台边缘的栏杆,只稍微用力,在手臂上绷出肌肉线条的瞬间,便借力翻身跨坐在栏杆之上,但下一秒他就仰着头、抬着下巴,双手投降似的举在耳朵两侧,声音里带着无辜,“哥哥,是我。”
隔着一层清透的纱帘材质,能够在朦胧的晨光下看到alpha的模样——深红色微长的头发低低在后脑勺扎着,皮肤介于健康的蜜色与小麦色之间,五官深邃俊美,桀骜的眉眼披上了暖融融的日光,金瞳发赤,满眼都是即将见到哥哥的喜悦。
他侧身骑坐在栏杆之上,深色的长裤因为肌肉的隆起而紧绷在大腿上,弯曲的膝盖顶起一节鼓包,收紧的裤口扎在皮质长靴,从小腿到脚踝扣了金属环的皮扣,杂糅了狂野与禁欲两种相矛盾的气质,愈发展露出那些叫人难以抵挡的、属于年轻alpha独有的魅力。
温和像是黄昏时上涌的潮水一般的信息素正在空气中跳跃着,像是神秘之地的精灵,并不过分浓郁、压迫,而是轻巧地、有礼貌地,缓缓贴近、慢慢笼罩,比那山崖之上迎面而来的海风还要清爽几分。
而眼下信息素的主人——亚撒正侧头扬着下巴,冰凉的花瓶正巧抵在他凸起喉结的位置,稍微用力,便能叫他感受到窒息的痛苦。
不过被这样对待的当事人并没有任何不满的神情,他甚至还翘了翘嘴角,目光灼灼地落在了眼前半遮半掩的纱帘上。
半拉着的纱帘后,手里握着一长颈花瓶、正巧用瓶口抵住亚撒喉咙的青年眯着眼睛,乌黑的发丝粘在侧脸上,深色的睡袍因为晨起而敞着,露出了漂亮的苍白锁骨,那精巧的小窝里似乎能呈下一汪泉,胸膛半露,如天边压了粉云,晕染一片。
“就知道是你。”顾栖打了个哈欠,手臂一抬、花瓶一扔,下一刻就被亚撒结结实实地接在了怀里。
两人之间默契地就好像把这个动作已经进行了无数次地演练。
顾栖伸了伸腰,耷拉着眉眼,有些懒惰地厌厌道:“收收你的味儿,大清早的就像是刚去海里泡了一圈似的。”
红发alpha讨好地笑了笑,身上的信息素瞬间收敛,“哥哥,早上好啊。”
“早上好。”
近两年在西德的帮助下从维丹王宫搬出来后,顾栖爱上了睡懒觉——以前在军校的时候没机会,刚成为虫母的时候没能力,到了现在环境正好、安安静静,正好放大了他身上的那点儿怠惰的小因子,如果不是亚撒过来,他可能一觉直接睡到午饭时间。
唔,这几年似乎过得愈发懒了……
自我认知清晰的顾栖甩甩脑袋,一边洗漱一边嘴里含着水问道:“你这习惯,天天翻人阳台,等以后有了喜欢的对象,你是不是还要半夜去翻人家的窗户啊?”
“别人的窗户有什么好翻的?我又不会喜欢他们。”亚撒理所当然地回答,他不想像是母亲白茵那样爱一个人爱到疯狂、卑微、自我毁灭,他所要的只是哥哥陪在身边,至于别的……没必要。
一屁股坐在屋里的小沙发上,亚撒翘着大长腿懒洋洋地伸了伸懒腰,“除了哥哥,我谁也不喜欢。”
洗漱间的顾栖轻笑一声,“那又不一样啊!”
虽然是这样调笑的,但在顾栖眼里,亚撒还是当年那个相遇时头发毛躁如狗啃、身上穿着短了边衣服的小孩,哪怕这两年的时间足够亚撒大变样,但顾栖依旧觉得对方是个没人疼的小可怜,是个总依恋着哥哥、怎么也长不大的小孩。
什么时候等亚撒懂了那些青春期该有的事儿,顾栖估计自己都要三四十了……
“对我来说都一样。”见顾栖湿着额前的碎发走出来后,亚撒立马起来,殷切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早晨就被他一直捏着的红色丝绒面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顾栖习以为常地接到手里,低头打量着。
这盒子也就巴掌大小,深红色的丝绒面与亚撒的发色有些相似,在盖子的那一侧还很精致地嵌着金色的花边纹路,缠缠绕绕,形成了一道对称藤蔓的形状。
做功精致,一看价格就不菲。
顾栖:“这一定很贵吧!”
当初家底只有几个金币的顾栖和亚撒根本无力在王宫之外买房,因而这座房子是在西德的帮助下购入安置的。本来顾栖想着记下账以后还给他们,但林奈却说救命之恩无以回报,不论是辅助亚撒走上成王的那条路、还是帮助顾栖他们在郊区这边安住,都是西德和他应该做的。
见此,顾栖倒也不希望林奈难做,便收下的这份“大礼”。不过作为一个无业游民一直白吃白喝人家还是不太好,后来顾栖因为林奈的鼓励而在星网上找了个兼职——机械修理师,并以“黄金”为名。
而当初的海登·奥维就是他的第一个客户,同时也是最初在军校内部宣传的第一人。
在经历过前期的成长后,顾栖独特的手法获得了众多客户的回头生意,而“黄金”修理师这个名号也被彻彻底底地打了出去。待后来名气传至星网后,反倒是把顾栖忙得排不过来单子,只好限量限时做生意。就这,一个月放出的几单都能排得满满当当,甚至还有不少人要求加钱插队。
对此顾栖表示不接受钞能力!
于是,很多暗戳戳等着抢排的买主都知道有位修理师技艺很巧却不为金钱所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订好闹钟,等待每月初开始抢修护的号码牌。
而这样的单子多数来自于各种军校生,其中有90%的买主存在贵族、商贾的背景,因此顾栖一单子就能赚一到三四个月的花销,两年的积累下来,他也算是个小富公了,甚至在莱特蒂斯的一众军校生之内还有不错的口碑。
亚撒抬眉,“小贵,是我用上个月参加比赛的奖金买的,哥哥不许拒绝!”
“你那些奖金该不会都买这个了吧?”
红发alpha脸色微变,都不等他说什么,顾栖就已经明了,“被我说中了?怎么不给自己买点儿东西?”
“给自己没什么需要买的。”亚撒有些丧气,“哥哥把我的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哪里还需要自己花钱买?这次获得奖金的钱全用来给哥哥买礼物,哥哥可千万、千万不能不要……这是我现在仅能给哥哥的东西。”
两个连在一起的“千万”,足以见得亚撒是多么怕顾栖拒绝他这个礼物了。
对比顾栖给予自己的帮助,有时候亚撒觉得自己虽然在莱特蒂斯里算是风云人物,可一回到家里,就变成了没什么用的小废物,连衣服、鞋子都是哥哥提前从星网上看好、搭配好下单购买的。没有哥哥,他就是个无人问津的小野草。
“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了。”顾栖也不与亚撒客气,他盘腿坐到地上厚实的软毯上,低头开始打开外形精致的小红盒子。
这个角度,足够重新坐回小沙发上的亚撒低头将黑发青年的全部收入眼中——柔软微翘的发丝,苍白露着一半的后颈,专注于拆包装的手指,修长被盘起来的双腿……不论怎么看,在亚撒眼里哥哥都是一等一的好,即便是现在,他也依旧害怕外面的人把哥哥给拐走了。
经常活动在莱特蒂斯的亚撒清楚地知道很多军校生都曾暗中讨论过星网上的那位神秘修理师“黄金”:只接受邮寄订单、从不线下交易,一个月排单限量、不接受钞能力,修理技艺巧妙、养护效果持久……几乎种种优点令顾栖在莱特蒂斯的小范围内成为了名人,这也加重了亚撒的某些心理压力——这样好的哥哥,肯定不止他一个人喜欢!
对此顾栖表示,他后期在星网上营造的人设是年过半老的中年男人,怎么可能会有军校生喜欢这个调调啊?除了当初的第一位客户海登·奥维,可没几个知道他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诶?是……手链吗?”
顾栖声音一顿,有些意外。玉石般的手指轻巧地从小盒子中把那银白色的链子挑了出来,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烁着晶亮的光泽。
手链做工很精致,通体是清透漂亮的银白色,在银链对称的中央坠着个雕刻出花纹的小铃铛,一晃便能听到微小却清脆的声音。顾栖捻着小铃铛靠近眼睛,才发现那上面并不是普通的装饰花纹,而是一个缩小的蜜蜂。
“……蜜蜂?”
“嗯,”亚撒点头,“是专门预定的定制款,本来想把它们都刻上去的,但是铃铛太小了,所以只能留给黄金了。”
在两年前的那次对话中,亚撒知道了低阶虫族的存在,也从顾栖的口中得知了每一只为虫母献出生命的大家伙们的名字。他知道顾栖无法忘记它们,也一直能看到黑发青年握着脖颈上挂着的玻璃瓶发呆,作为知道其中隐情的另一人,亚撒的心思早已经从一开始幼稚的小嫉妒演变为了心疼,他试图让自己更加有份量,足够令哥哥从过往的悲痛中走出来。
亚撒弯了弯眉毛,“我记得哥哥说以前你的监护人送过一个有铃铛的手链,只是后来被人拿走了,所以我就想重新送哥哥一个,哥哥喜欢吗?”这样就可以把那个不负责的监护人从哥哥心里挤走了!
——和低阶虫族们抢哥哥也就算了,但是这种不负责、抛弃哥哥的监护人绝对不能姑息!
“……很喜欢。”非常、非常喜欢。
顾栖眼底发亮,他摸着精巧的小铃铛以及上面的花纹,忽然把手抬起来伸在亚撒的面前,“亲手帮我戴上吧。”
“好。”
对比已经是成年人的顾栖,才十五岁的亚撒明显手腕、手掌都更宽一圈,蜜色的手完完全全可以包裹住顾栖苍白的腕子,于是当那带着层茧子的指腹摸上银链子的接口时,好几次都因为那过于小巧的机关而无法扣住。
他因为认真而半皱着眉头,赤金色的虹膜浮现出仔细的光芒,粗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掰着细小的卡扣,还不得不收敛着力道,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把手里的小玩意捏得粉碎——毕竟有龙鲸血统加持的alpha可不是盖的。
银白色的链子戴在了青年苍白的腕子上,细碎的银光正巧落在凸起的骨节上,玲珑细瘦,铃铛悬在半空中,被亚撒轻轻弹了一下,就发出了轻巧的叮当响。
很脆,很好听。
明明已经戴好了手链,但红发的alpha却盯着顾栖的手腕发呆——他的目光有些朦胧地落在了链子与腕骨相贴的皮肤之间,似乎想要透过它们看到什么……
“发什么呆呢?好看吗?”顾栖戳了一下亚撒的额头,手腕在少年面前晃了晃,“如何?”
“好看的。”怎么可能不好看呢?越是看,亚撒就越是发现哥哥怎么那么白,白到有些反光、有些透明,从指尖到手腕都泛着一种稀薄的易碎感,像是玉做的小人儿,须得轻拿轻放,然后小心擦拭后摆在高高的柜子里才行。
但亚撒也知道,哥哥从来都不是脆弱的花瓶,他漂亮但也生着荆棘,稍不注意,就能把肆意靠近的人扎出满手的血窟窿。
“那哥哥喜欢吗?”
“我要是不喜欢能让你给我戴在手腕上?”顾栖低头垂着眉和羽扇似的睫毛,手指小心地摩擦着铃铛上的花纹。
他想到了曾经挂在自己手腕上的铃铛手镯,贴着手腕内侧的血管陪了他好多年,但却在一次莱特蒂斯的格斗考核训练中被人抢了去。在实力主义至上的军校,教官、老师不会管这些事情,因此想要拿回来,就必须有足够强的能力,但可惜的是直到毕业,顾栖也无法从那人的手里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黑发青年的眼底浮现回忆的神色,不得不说当初如果不是那家伙,他可能也不会倔着和自己的能力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