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冬夜下的等待,为他写下一首漫步千年的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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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门推移,升起来的太阳笼罩着整个繁华的圣浮里亚星,一直以来被命名为此、有着“华丽”、“冰冷”之意的一等序列星在近些年的治理下逐渐染上了温度,那不仅仅是展现于外的装潢,更是弥散于平民和贵族之间的相处模式;不仅如此,数光年之外的三等序列星也终于在慢慢长夜之后等来了自己的曙光,它们在以一种缓慢、却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着……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将归功于暗影大帝。
晨曦清亮,一整晚没睡的银河揉了揉了眼角,他焦躁地观察着罗辛哈白塔附近的状况——巡守的守卫持续增加中,狮鹫骑士几乎是每五分钟就换着绕圈于白塔外侧的上下,那展开后能掀起飓风的翅格外有力,杜绝了任何逃脱巡逻的可能。
银河面色越发地难看,也正是在此刻收到了来自鲨鱼、虎鲸整合的消息——
“靠!“
一向最为重视自己外在表现的银河忍不住唾骂一句,他盯着联络器中“据再一次查证,整个罗辛哈白塔的工作名单上都不存在叫做‘玛丽’的女仆”的内容,手指抓紧了悬浮车内方向盘,在片刻冷凝的沉默后,他拨通了联络器——
“星舰准备靠拢,提前整理武器,等等太阳升到最高点的时候,就去救顾栖。”
严肃时的银河,第一次真真正正叫出了顾栖的名字。他说:“不惜任何代价,自由之盾上的人一个都不能少!”任务是他开的头,银河绝对不允许自己的队员因此而身处危险之下。
这是他建立之时就许下的诺言,而银河也将为每一位成员负责到底。他们是自由之盾,是一群永远不会放弃同伴的特殊星盗。
联络器另一侧的鲨鱼、虎鲸也严肃应声,回应道:“是!”
白塔之外银河在着急、自由之盾在筹备着救人,而白塔之内,浑浑噩噩又睡了一觉的顾栖才刚刚醒来。
临睡前的记忆依旧存在,上个时空才刚刚和亚撒道别,这个时空就和改了名的“黄金暴君”再遇,这般缘分也是世所罕见了。
顾栖忍着心理的不舍松开了怀里的小蜜蜂,他坐起来后才发现整个白塔顶层除了自己空无一人,整个房间内静悄悄一片。
“有人吗?亚撒?”顿了顿,顾栖又换了一个称呼,“恺因?”
回应他的只有一尘不变的安静。
“奇怪……人呢……”
顾栖暂停发散的思绪,凝神准备进行尾巴与双腿的转换,只是曾经习以为常的转化在此刻却格外艰难,好在最终的尝试之后,那双修长苍白的腿再一次出现了。
他迅速地挽起被单披在自己身上,随意系着结,脚步无声落在地毯上。
整个室内静悄悄地,但顾栖却有种被什么东西盯上的不安,属于虫母的精神力似乎也进入了懈怠期,只蜷缩在身体内无法发散,他不得不猜测这一切的异样与昨晚迷迷糊糊时听到的“成熟期”有关。
视线掠过房间门,顾栖在角落的一侧看到了氤氲着潮气的水池——罗辛哈白塔内只有一个出水口,那是在他和银河进行任务前探测到的构造细节,那连接着出水口的管道直径超过一米,足以顾栖的体型从中通过。
当时顾栖和银河还好奇过这一设计的目的,但此刻当他看到房间门内的水池后,忽然联想到了一切,只是……顾栖可没忘记那在水下卷住自己又扔出来的未知生物,他的大脑下意识一怔,喃喃道:“那家伙……是龙鲸吧?”
藏匿于水体之下,巨大且危险,再加上亚撒血统身份,除了龙鲸本身应该不能再是别的生物了吧?
揉了揉还有点痛的肚子,顾栖张望四周,果然找不到联络器的影子,于是他只好拿过桌子上的钢笔和便签留下了一个字条。他不知道亚撒……或者说是恺因什么时候回来,但显然从昨日太阳落山到现在,他在白塔的时间门已经太久了,如果还不和银河联系,他真怕那家伙一会儿就领着星舰杀过来。
明显,这是银河能干出来的事情,一想到不久后可能发生的混乱,顾栖倒是宁愿自己狼狈点,先去和银河解释清楚一切他失踪半夜的原委。
如此想着,顾栖把便签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打算先想办法离开,等和银河解释清楚后再与恺因联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靠近水池,低头望下去深不见底,但显然除了出水口,他想不到任何可以出去的办法——罗辛哈白塔的高度以及墙壁的光滑程度,完全杜绝了他想要从窗户出逃的可能,至于那扇进来的门……
顾栖推了一把,果然被严严实实地锁住了,那本身就格外厚重有质感的门扇,对于现在要体力没体力、要精神力没精神力的虫母来说简直就是难上加难。
此刻的水池格外安静,不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匿的模样,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呼唤无果的龙鲸正藏匿在难以被觉察的深度之下。
又叹了一口气,顾栖过着被单毫不犹豫地从水池一跃而下。
——扑通!
水花四溅,轻薄的被单在落水的瞬间便湿漉漉地贴在了顾栖的身上,他划动手臂,在短暂的适应之后,微凉的水果真应征了虫母的需求,开始卷动着水流流窜于黑发青年的周身,带领着他往更深处的地方前进。
洒着碎金的雕花玻璃瓶吊坠在水下一闪一闪的,浮现于虫母脊背上的金色纹路再一次变得耀眼,只可惜此刻专注逃离的顾栖什么都不曾注意到。
水中的浮力本该是很大的,但碍于顾栖对水的亲和性,他几乎是被托着手臂、腰腹一路下潜到底部的——那巨大的换水口足以他通过。
模糊的水下,黑发青年满意地勾了勾唇,就在他刚刚落手于换水口上的把手时,一阵不可控制的疼痛再一次传来,下一刻被夹在手臂间的被单被水流卷走,瞬间门在池下的青年还不等反应,下半身就瞬间展露出了属于虫母的特征。
肉粉色的虫尾在水下若隐若现着漂亮的光,在顾栖扶不住把手的瞬间门,另一条巨型的银灰色长尾从他的余光闪过,下一秒发酸的虫尾就被那沉甸甸、散着冰冷的鱼尾缠绕,被挤压在银白色鳞片间门的浅色尾巴几乎被勒出胖乎乎的一圈肉……
细碎的气泡从顾栖的口鼻中溢出,随即他感受到了熟悉的疼痛。
该死的信息素!该死的假性敏感期!
在顾栖心底咒骂的时候,鱼尾的主人从身后小心地抱住了黑发虫母。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缠着自己的尾巴——长,强壮,冰冷且坚硬,微微炸开于脊侧的鳞片格外狰狞,连接在最底部的鱼鳍几乎到了一种夸张的大。
一会儿……不对,一千多年不见,这条尾巴的变化未免太过巨大了。
被抱在怀里的顾栖挣扎着在恺因胸前转了个身,抬手拍了拍掌心下的肌肉,指了指水面,示意自己要上去。
恺因颔首,单手搂着青年的后腰,巨型长尾只轻轻一甩,就带着有些力竭的虫母往水面上浮。
顾栖几乎是全身都趴在恺因怀里的,苍白的皮肉与蜜色的肌肉对比鲜明,那些萦绕在周围的水流像是有生命一般打着旋儿,把龙鲸和虫母一起向上送,当终于破水而出的那一瞬间门,顾栖只感觉一道阴影落在了自己的面前,随后那是一个吻。
夹杂着朦胧的水汽,不论是顾栖自己,还是拥着他的亚撒,他们的头发均湿漉漉地缠绕在脸侧、脖颈、肩胛,深红色的长卷发因为水流的涌动而紧贴在顾栖的锁骨上,像是远古神秘的图腾。在水波荡漾之下,大片大片的金色浮现于黑发虫母的肩胛,那是一对勾勒在皮肤之上、已然成型的翅纹。
那一处的皮肤微微鼓起一个并不明显的包,在水花的拍打下若隐若现半透明、藏匿于皮肉。
偏偏此刻顾栖无法识得自己的变化,他几乎要被那双盯着自己的双瞳给彻底吸入旋涡之中,赤金色与冷锖色,一面是热烈的火、一面是阴冷的冰川,那无一例外,它们中所呈现的倒影只有顾栖一个。
研磨在唇上的吻很轻、很轻,那是一种不符合于恺因年纪的青涩,当顾栖迟迟回神,才想起来一个问题——抛开一千多年前的那一次深入交流,这大概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以来的第二个吻?
轻飘飘的吻在从鼻尖落下的水珠中结束了,恺因伸手擦了擦顾栖眉眼间门的潮意,便托着顾栖的臀将人送上了铺好垫子的水池边。
年轻的虫母蜷着虫尾侧坐于被打湿了一半的地毯上,而在水中轻轻晃悠着鱼尾的alpha则浮于水面,晶莹的水珠从他的下巴滑下,落在了有力的胸膛之上。他看向顾栖,语气中全然是一种温和的包容,“哥哥想离开吗?”
此刻的顾栖俯视着仰头的alpha,他轻咳一声,耳廓上是还未完全散去的红,“不、不是……我怕我的同伴着急。”亚撒和恺因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令顾栖有种莫名的羞意。
“我怕他们冲上来。”顾栖喃喃,心头又漫上一层暴躁,连带着眉眼之间门都浮现出躁郁的神色。他的手指着急地扣着地毯,柔软潮湿的绒毛被揪着飘在半空中,甚至落在了恺因深红色的长发之上。
恺因:“不用着急,这是特殊时期会导致的情绪起伏……嗯?”
苍白的指尖落在了他的面前,撑手坐在地毯上的顾栖猛然一怔,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什么,手指在半空中僵了僵,才慢吞吞道:“……你的头发上,有绒毛。”
纵使光线昏暗,但浅色落于深红之间,还是太过显眼了。
而那些凝聚在胸口的躁郁,似乎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停滞了。
恺因眨眼,氤氲在眉眼间的水汽久久不散,让他被蒙上了一层潮意。
他微微仰头,手臂搭在水池边上,试图方便顾栖的动作。只是在这样的动作下,那限制于alpha脖颈上的金属颈圈就显得格外明显了,足足有三指那么宽,甚至因为前不久断续的电击而在蜜色的皮肤上留下了一圈深红的痕迹,正等待着龙鲸强大的恢复力进行治愈。
顾栖认得那东西,在很久以前,他还差点儿被带上经过改造的颈环……那是一种贵族试图给自己在野外抓来的小鸟戴上鸟牌的举动,因此他反抗格外剧烈,甚至在逃脱间门在大腿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伤疤。
不过在成为虫母后,那原有的痕迹早就消失了,而曾经被记在心头的人渣也早就死了。
黑发青年的手指颤了颤,最终还是缓缓地落了下去,摘去了那片粘在了alpha发间的浅色绒毛。暗淡的光线之下,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某些分布于alpha脸侧的深色裂纹……只是还不等顾栖深究,恺因便动了动脑袋,红发垂下,遮挡住了那一抹痕迹。
这种感觉很奇怪,静谧之下隐约可以听到池水下鱼尾缓慢划动而惊起水流撞击池壁的声音,某种属于深海巨型猛兽的气息浮动着,此刻手指才从alpha发梢上离开的顾栖感觉自己好像坐在海岸边上,正抚摸着一只随时可能暴起的巨兽……当然,龙鲸的原型也确实是巨兽。
在《柯尔刻的密语》一书中,曾清晰地记录过成年龙鲸化为原型后的体长,足足二十五米,是随便晃动鱼尾都会引起巨浪的庞大体魄。而今,顾栖恍惚觉得自己能够在恺因的身后看到一巨大的虚影……
恺因:“怎么?”
看到顾栖在发呆,alpha问出了声,此刻他的语气中总有种小心翼翼,那是对于敏感期虫母方方面面的照顾,很明显就可以感受得到——黑发青年是被他放在掌心里小心看顾的宝贝。
他望着顾栖的眼睛里是一种格外柔软的感情,似乎与他身为暗影大帝的身份并不相符合,那种情绪被藏在赤金与锖色之间,只格外有重量地缀着,安静蛰伏着,并不会过分流露而令顾栖觉得有压力。
可即便如此,顾栖依旧觉得有些不适应。
当他看到熟悉的轮廓、发色、瞳色后,顾栖总是会将眼前的恺因当作是一千二百多年前的亚撒,他们是同一个人、拥有相同的灵魂,但当这抹灵魂独自经历过千年后,所给予顾栖的感觉几乎是天堑般的差异——他会下意识地把眼前的alpha当作是穿越时空之前总是跟在他身后喊“哥哥”的狼崽子,可如今目光对视、言语交流的时候,顾栖却又有种分明的认知:他们是不同的。
前者像是永远都熊熊燃烧的烈焰,后者像是沉静无波的海下深渊,即使顾栖知道都是同一个人、同一个灵魂,但历经了千年的沉淀却不是那么好跨越的。
“你不上来吗?”侧坐在水池边上的青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开启了一个话题,他的视线轻轻扫过周围的环境,那缀在窗户边上的窗帘实在是太过厚重了,当真是将窗外的晨光遮得干干净净,分毫不剩。
悬浮于水面上的alpha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淡淡的笑,抬手指了指脖子上的东西,“这东西……应该已经足以说明我为什么不上来了。”
和伴侣久别重逢的alpha如何保持理智,当然是因为颈圈上“滋滋滋”外放的电流了。
被这个答案噎了一下的顾栖咽下了下一句话,他看了看自己行动不便的虫尾,下一秒就听到水下的alpha开口:“不过我想可以忍住的。”
——哗啦。
冰凉的水花四溅,蜜色皮肤的alpha忽然从水中跃起,他下半身的尾巴瞬间门消失变作灵活的双腿,拉过搭在一侧的睡袍批在肩头,便将坐于水池边的顾栖拢到了怀里。恺因余光瞥见了还歪头处于关机状态的小蜜蜂机器人,开口道:“开机。”
——滴。
“命令已识别。”
在顾栖惊讶的目光中,那只原本被他抱在怀里的小蜜蜂机器人瞬间门活力满满,金棕色的短绒毛微微炸开,身后那对半透明的翅膀也扇动着,浮起来蹭蹭蹭就悬在黑发青年的不远处。
小蜜蜂机器人动了动脑袋,“日安,小主人。日安,先生。”
它绕着白塔顶层的房间转了一圈,有些不满道:“先生,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您需要晒太阳。不止是您,小主人还处于长身体的状态,他也需要晒太阳补充钙,不然晚上睡觉会膝盖痛的。”
恺因不顾自己身上湿漉漉的状况,只是专注于将自己怀里的小虫母擦拭得干干净净,甚至放出龙鲸的精神力当暖风机用,很快就驱散了附着于青年发丝上的潮气。他一边忙碌着手下的工作,一边道:“谢谢建议,我会好好考虑的。”
“先生,在我的数据库里,这已经是您第一百零八次说同一句话了。”它义正严辞道:“小主人还在长身体,您不能这样……”
“等、等一下——”顾栖试图插入这一场谈话之中,他对上了小蜜蜂机器人的复眼,那机械的色泽下却仿佛叫人能够看到一股明媚的光。他说:“我已经成年了,不会再长身体了。”
“成年了?小主人已经成年了!”小机器人陷入了自我怀疑,它浮在半空中绕着已经坐在床上的顾栖又转了一圈,略带机械感的声音中夹杂着浓浓的失落,“可我明明记得小主人还小小的一团……是我的芯片出现错误了吗?”
这时恺因开口了,“只是偶尔的混乱而已。”
他起身,拉过不远处的圆凳到床边,顺手将飞在半空中的小蜜蜂拉下里、塞到了顾栖的怀里,“抱着吧……我想,我们现在需要谈一谈?”
顾栖一愣,他下意识顺着alpha的话点了点头。
恺因偏头看了一眼被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喃喃道:“……快来了。”
“什么?”
恺因勾唇,“没什么。或者说,哥哥有什么想知道的吗?你可以直接问我。”
“你……”黑发青年不自然地捏了捏小蜜蜂的翅膀,怀里的机器人也格外乖觉,只睁着圆溜溜的复眼悄悄打量着自己的主人和小主人。顾栖想了想,下意识问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问题:“你现在是不是已经1284岁了?”
恺因:……
顾栖:“所以可以不用叫我哥哥了。”
青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终于在这张略显无奈的脸上看到了属于一千多年前亚撒的情绪,“虽然知道你就是亚撒,可我还是会有些不习惯。对于我来说,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某一瞬间门,可对于你来说,确实实打实的一千多年……说实话,我没想到自己一回来,真的可以再见到你。”
对于顾栖可能离开的事情,当年的亚撒心知肚明,在醉酒后的诱哄中,他早已经知道自己的哥哥来自未来;而顾栖则是对亚撒的行为表现有了隐秘的预感,某些默契是两人无需多言都足以感受到的。
离别是已知的,相遇是未知的。
忽然,顾栖想到了什么,他眉头微挑,“等等——褐野之星上的那个斗篷男,也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