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金棕色的蜂；另一边，是银白色的陌生虫……不，或许也并不陌生。

顾栖歪头,差点儿把虫形态的陆斯恩盯到四肢僵硬，才又淡淡挪开视线——那个样子，他觉得自己已经知道是谁了，只是没想到对方真的会再一次以这种形态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于是顾栖对着不远处的银白色虫道：“是小银吗？如果是的话，那就下来洗干净,树林里灰尘太多了。”

时隔多年，再一次被叫到这个名字的陆斯恩罕见地有种热泪盈眶的激动,他将那些涌动着的情绪压抑在心底,小心迈着银白色的虫足,超过两米的成年态比起其他低阶虫族构成了明晃晃的威胁，可他微微下塌的浅色触角又足以说明自己毫无攻击的意图。

顾栖对于最初时的小银长什么样儿已经有些模糊了,在时间推移下，高阶虫族会随着能力的提升显现出一些潜移默化的改变,再加上陆斯恩他们体内含有王血虫母的血液，因而在这条生命进化的路上，它们将更加超越寻常高阶虫族。

眼下的小银——他的外形趋向于甲虫,但身型却更加细长、苗条，银白色的甲壳在树林间隙的碎光下闪烁着金属质地的光芒；三对足肢,明显强壮有力，在关节弯曲处生着银灰如棘刺的凸起,绝对是攻击敌人时的利器。

顾栖注视着对方缓慢下水,低阶虫族们扬起触角在探看新来客的深浅。

而曾经高傲到不可一世的高阶虫族却温和地低着脑袋，任由那群大家伙们靠近。

再看另一边，被晾在灌木丛旁的蜂颤了颤翅膀,金棕色的绒毛一如当年，黑亮的复眼中分着上千个菱形的小眼面，倒影着的全是皮肤苍白的黑发虫母。

顾栖没忍住还是露出了笑容，他划开水游到对岸，双臂半撑在光滑的石块上，仰头问到：“你……黄金，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蜂还保持着成年时的状态，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栖感觉眼前的黄金似乎比他曾经在062号星球上所见、所相处的那一个更加巨大——生在脑袋后侧的围脖位置的毛发愈发张扬地炸开，淡淡的金色浅浅浮现在绒毛边缘，有种虚化的梦幻；圆鼓鼓的虫腹交错着黑色、黄色的条纹，三对从躯干中部伸出的虫肢粗壮、有力，足够托起来三四个顾栖。

被询问的蜂从半空中降下身型，轻颤的透明长翅以一种小幅度的频率嗡鸣着，巨大的影子沉甸甸地落在了顾栖光裸的脊背上，很快蜂便小心伸出前足，探在了黑发青年的面前。

是格外熟悉的一幕——

在很多年前，当黑发虫母撑着荏弱的身体从虫卵中爬出来、浑身上下满是细碎的伤口，来自原始星球另一端的蜂领着他身后的从属，降落在虫母面前，伸出有力的前足，把匍匐在黏腻卵液中的青年抱了出来。

对于顾栖而言，黄金总是不一样的。

此刻的一切都和多年前的一幕重合，顾栖眼底散落着星光，乌黑的长发早就散开蜿蜒在清透的水面之上，他缓缓抬手，被湖水浸透到发凉的手掌搭在了蜂的前足之上。

下一秒蜂向上抬动前肢，青年便借着力道从水下瞬间腾空而起。

清瘦修长的身形从水花中出现，苍白的肌肤落着水珠，腰腹间若隐若现的肌肉因为动作的拉伸而完全撑平，几乎是在作掩护的水珠刚刚下落，蜂便提着自己虫肢上的青年，将人彻底抱在了怀里。

——嗡嗡嗡。

熟悉的蜂鸣声在水花四溅中响起，像是在给低阶虫族们交代什么，当蜂听到以石榴为首的那群大家伙们嗡鸣一声后，便立马抱着怀里的青年自灌木丛前飞起，穿过茂密的树林，一路向更加深入的位置前进。

被留在原地的小银本打算立马反身追过去，却不想被其他低阶虫族们绕住了脚——这群格外听话的大家伙们抖着身上的水珠，把这位高高壮壮的新来客簇拥在湖水中央，学着黑发虫母的动作，又是用巨型叶片给人家往身上浇水，又是用带有香味儿的草枝往虫甲的缝隙上搓揉……

从虫母牌SPA到低阶虫族版SPA，总归有一个要落在恢复了原形的陆斯恩身上。

围观了一切的绒绒像是个小老头似的叹了口气，“打不过就加入，不愧是先生啊……”对于自家主人的种种行为，绒绒总觉得自己可以刷新认知。

至于抱着顾栖跑路的蜂则一路绕在林间，巨大的虫肢环抱在身前，几乎遮挡了顾栖身上大半裸露的皮肤，只有光裸的小腿半曲着露了一截，偶尔会被绿色的草枝蹭过，叫当事人有些忍不住瘙痒而悄悄缩脚。

顾栖揪了揪蜂毛乎乎的绒毛：“你就这样抱着我跑了，那它们怎么办？”

蜂用长着细小绒毛的下巴蹭了蹭顾栖的脑袋，并没有回答，直到带着怀里的人降落在一处巨大的树杈上后，蜂才用轻轻动了动翅膀，转而又拍了拍顾栖的肩膀。

顾栖明白对方的意思，这是他们曾经在062号星球上时常会用到的交流办法。

“好吧，我知道啦。”黑发青年颔首，“你还没说怎么变成这样的……”

蜂正好收着翅膀靠在树杈交错的位置中间，把光溜溜的顾栖嵌在自己的怀里，附着于其躯干上的绒毛很好地起到了保暖作用，再加上这颗星球上近期气候温暖，倒是让顾栖直接忽略了自己没穿衣服这个事实——反正这里就只有他和黄金，一条内裤足够了。

顾栖趴在蜂的怀里，双臂担在金棕色的围脖上，腰腹紧紧贴黄金的虫腹上侧，修长的双腿则半弯曲在两侧，几乎成微撇的“M”形。

而蜂的三对虫肢则牢牢地撑成环形，把顾栖严严实实抱在怀里，给足了黑发青年安全感，哪怕他在蜂的怀里打滚都不会从几米高的树上掉下去。

【是龙鲸的能力。】

略沙哑的声音自精神力链接中响起，从顾栖和恺因身体灵魂交融的那一天开始、从他们成为彼此深爱的伴侣开始，这道连接着虫母和龙鲸的精神力链接便成为了他们之间交流沟通的小秘密。

“龙鲸？龙鲸还能变成虫族？”

精神力中的声音发出轻笑——

【因为龙鲸是万物啊。】

他们诞生之初便集聚了独一无二的特性，恺因曾经因为灵魂降落于蜂的身上，得以令那具死亡的躯体得到重生，如今他完整的灵魂也将在伴侣的需求下，达成另一个形态的自己。

说到底，龙鲸所成的万物与他们本身密不可分。

蜂抱着怀里的青年，虫腹上微翘的毛发偶尔会蹭得顾栖皮肤发痒、想要躲藏，却在下一刻又被略带有强制意味的虫肢按住了光滑的后脊背。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男性beta身份生活的顾栖，在骨子里是慕强的，而恺因偶尔强势又不失温柔的举动满足了顾栖心底的渴望——不论是以人类，还是龙鲸、亦或是蜂的外形。

顾栖想，不怪自己当初在062号星球上总是觉得黄金满身魅力，毕竟这抹属于恺因的灵魂天生就吸引人，在那些贴心又温暖的相处中，大概不会有人能拒绝对方吧。

而如今，他获得恺因百分之一百二的爱意。

“自从知道黄金就是你后，其实我就没想得还能再一次见到……”

最初的蜂是062号星球上一只濒死的低阶虫族，因为被龙鲸的精神力发现，那具绒毛逐渐失去光泽度的身体才重焕新生：漂亮的金棕色如烈日骄阳、黑漆漆的复眼格外有亮度、透明的虫翅染上了墨水似的花纹……

在精神力和灵魂的同时供养下，龙鲸占据了这具新的躯壳，并被赋予“黄金”的名字，成为了守护在黑发虫母身侧的骑士长。

蜂没有在精神力链接中说话，他只是用前部的虫肢轻轻抬起顾栖的下巴，像是062号星球上的初见一般，一枚轻飘飘的吻落在了黑发青年的额头。

——是蜂吻。

顾栖反手抱住黄金圆乎乎的脑袋，他一点儿不排斥地大大方方亲了亲蜂触角下长着短绒毛的皮肤，“所以当时你是故意的吧？”

当时紧张于自己所处环境的顾栖满心满眼都在思考着如何求生，他那时候以为来自蜂的吻是低阶虫族们对虫母的臣服与示好，但此刻一回想——装着恺因灵魂的蜂一定是故意的！

被抱着脑袋的黄金点点头，略微潮湿的触角轻颤着，原本沉寂的精神力链接中再一次浮现波动——

【是故意的，当时想哥哥想得快受不了了。】

如果不是身型状态、种族的限制，如果不是怕惊吓到没有任何记忆的爱人，隐藏在灵魂中的思念和占有，足以驱使着在等待中日渐疯狂的恺因做出一些堪称恐怖的事情……但他还是努力忍住了。

他以蜂的形态重新陪伴在顾栖的身侧，隐忍着一切不可言说的隐秘欲望，只每一次借助拥抱来缓解自己被放在火焰上炙烤的心脏。

那时候，恺因的每一寸血管都充斥着浓郁又偏执的爱，是低阶虫族爱恋、臣服虫母的本能让他能够在癫狂下得到一丝喘息……在很多个顾栖无知无觉的时间点里，那只跟随在他身侧、最沉稳无害的“忠臣”实则是披着羊皮的恶狼。

“那你偷偷占了我好多便宜……一点都不划算的。”顾栖窝在蜂的怀里，他掰着手指细数黄金曾经作下的“恶”，“你还借机让我给你洗澡，你现在这么大个块头，就不怕累到我吗？”

【所以下次换我给哥哥服务。】

“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响。”

顾栖拍了拍蜂圆鼓鼓的肚子，偏头把下巴搭在了金棕色的绒毛上，“所以，你什么时候抱我回去呢？我的衣服还在湖边呢……可别教坏绒绒了。”

蜂的中足悬空抬了抬，带着细碎短毛的肢节剐蹭着青年的后腰，他拍了拍怀中爱人的脊背，悄悄感受着伴侣的体温。

【它什么都懂的。】

顾栖抬手使劲儿揪了揪蜂的绒毛，“不许耍流氓，抱够了就回去……还有一大推东西没有整理了，而且……”顾栖顿了顿，声音中染上几分无奈，“陆斯恩也来了。”

蜂不满地动了动脑袋上的触角，虫肢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

【那只灰虫子？】

“人家分明是银灰色。”

【对我来说，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