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到藏钩游戏时,在座宾客多半是酒意浓厚。
酒盖住了脸,就会有人不肯坐在椅子上,而是借口‘近察神情而猜藏钩’来至歌舞伎之中。
玉娘因生的美,总是会被人多问两句,可有藏在你手中。
哪怕玉娘垂首只是摇头,还会有人去捉她躲避的手道试试才知道,更有甚者会去撩她的罗衣,嬉笑道:“若是手中没有,可是藏在了身上?”
宴席至此,便多有拉扯不堪事。
但今天,因为姜侯坐在座中安然不动。所有人也就都规规矩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乱猜究竟在谁的手里。
在座世家知道姜侯师从两位仙师,但玉娘自然不知。
因此她又是好奇又是惊讶,不知姜侯为何每次都能猜中,玉钩到底藏在谁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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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侯能猜到每一次玉钩的所在,那么……她能猜中旁的吗?应该也能吧。
这就是玉娘走去见姜侯的路上,心中的想法——姜侯猜到了自己要求见她,甚至都猜到了自己为何要求见她。
不然,巡按使这样的大人物,为何会愿意单独再见她一个奴籍的琵琶妓呢?
这一日宴席过后,玉娘再次坐着小轿来到了陌生又熟悉的地方。说是陌生,因此地是她从前没到过的江州,说是熟悉,因姜侯现就住在江州刺史府邸(刺史麻溜儿腾地了)。各地署衙官邸的样子都差不多,玉娘是见过很多次,颇为熟悉的。
宴席结束来到此地后,玉娘一动不动,从白日坐到黄昏,又坐到黑夜,只牢牢抱着她的琵琶。
宴席上听到的许多话,在她耳边重复响起,罗家主那熟悉的,令她感到恶心的腔调。
如果说十三岁的玉娘不明白,那二十二岁的玉娘已经明白了,明明她就是被‘逼良为奴’的证据,为何罗家主还敢有恃无恐,不但从前将她送给达官贵人,更敢将她直接送给巡按使。
因她是奴籍了。
自秦汉以来,律法就有定‘子告父母,妇告威公,奴婢告主,皆勿听。’*
本朝亦是如此,若子告父,奴告主,哪怕告成,奴本身也就犯了死罪——“诸部曲奴婢告主,非谋反逆叛者,皆绞。”*
玉娘知道,还是良民的爹娘是不会告发罗家主‘逼良为奴’的。
不只因为罗家主给过了重金,更因为这些年,罗家主也在照应她的兄弟。
琵琶弦擦过玉娘的脸颊,微微的疼痛让她开始思考:若只是死的话,她其实不太怕。毕竟十二岁之后这些年,她也没觉得自己在活着。
但以奴告主,是要被绞死的。被勒住脖子的话,会不会很疼?
玉娘放下了她的琵琶。
若是换一位官员,玉娘是绝不会做这件事的。她知道,那只会换来她自己被‘以奴告主’的罪名绞死,而对罗氏上下毫无影响。
但这一次,玉娘愿意试一试。
因为……这位远道而来的巡按使,是女子,且她肯让人给自己披一件
衣裳。
如果姜侯会在意自己冷不冷,那,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希望与可能,她会在意,自己是如何变成琵琶伎的呢?
*
玉娘原以为要费很多口舌才能求见姜侯,却没想到,她才遇到院外第一个巡夜的女亲卫,嗫喏提了一句,那女亲卫就点头道:“姜侯吩咐过了,若是周小娘子请见,便直接去正院就是了。()”
刺史府中也有水榭景致,玉娘远远看到姜侯正坐在亭中赏景。玉娘要走过一座小小石桥才能去到亭中。
她想起了家门前的石桥,她看到罗家主马车那一日的石桥。
今日,她又要走过一座桥了。
玉娘走了上去——哪怕这是她的奈何桥,她也很情愿。
*
水榭之中,姜沃安静听着。
既然是怀着死志,玉娘自然不会只说了她自己的身世,告发罗家主‘逼良为奴’之事。
她说了许多。
“……罗氏坊曲内有数间大宅,每年春日他们会借赏花宴之由,遍邀洪州达官以娱。今岁若不是姜侯代天巡牧至此,原该也有此宴。?[()]?『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玉娘低下头:“为此,各家多广备声妓。宴有数日,多有官员高车大马而来,不但贿以声色,更赂以金帛,去岁数额至一万两千贯……”[1]
春夜的风拂过水面,待玉娘全部说完,天上悬挂的月牙都有些偏斜了。
夜深了。
“以上诸事,皆奴亲眼所见。”玉娘俯身欲跪拜:“奴愿以血写状画押,以‘绞罪’告罗氏家主!求巡按使接奴状告。”
她并未跪下去。
玉娘觉得手臂被人牢牢扶住,她抬头望进一双眼睛。
离离如星辰之行。
“我不会接你的诉状。”
玉娘愕然。
她听到姜侯语气柔和似三月春风,却又带着些许露水一样的湿润之意:“你才多大啊?”
玉娘木愣愣,下意识回答:“二十二岁。”
其实二十二岁,对于歌舞伎来说,已经是‘老大之龄’。毕竟教坊之中,多是以十三四岁的新人最佳。
然她却听姜侯道:“才二十二岁,还这么年轻。”
“你的未来,还很长。”
玉娘茫然:未来……
姜沃见眼前女子依旧是水雾蒙蒙似的一双眼,就知道,她还没有懂。
没关系,很快就会懂了。
“不必你状告,你只需要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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