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不抬头,是不愿意见人吧。
姜沃作为东道主,今日到的很早。自然比阎都督更早见到这些
() 人的窘迫之态。
走过二楼之时,她侧首对跟在身后的周荞道:“有时候讲道理确实没用,刀,不落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周荞原本也在下意识低头——因她在这些乐户里,看到了两个熟悉的罗家人,是曾经‘欣赏’过她弹琵琶和歌舞的人。
闻言却抬起头来:是了,现在她有什么怕见人的呢?
姜沃看着这些曾经坐在‘主人席’上谈笑风生,此时却觉得窘迫的人。
用这些世家子原本的话说:能在他们府上当个歌舞乐伎,若是出了名,就能过上多有富贵人家追捧,锦衣玉食乃至‘一曲红绡不知数’的日子,难道不比蓬门小户的粗茶淡饭强?
如今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们还这样觉得吗?还觉得在宴上被人呼来喝去的奏乐,由着人赏玩,是件无所谓的事情吗?
如果他们还这样觉得也好,正好苦练技艺,将来争取成为‘五陵年少争缠头’的红人,过上被富家子弟争着打赏的‘好日子’。
*
阎都督看过今日滕王阁宴的乐户,呆愣半晌后,不但心有戚戚,忐忑之情愈重:姜侯此举,只怕是借着此触目惊心之事,在点江南西道其余的官员吧。
若是他们也犯了大罪,下回坐在这里弹奏乐器的,只怕就变成了他们的子孙了!
见此如何不警醒?
虽说至今,阎都督都想不通,如洪州这种普普通通的州,大唐有数百个,为什么姜侯就偏偏选了洪州呢?
“见过阎都督。”
来引他入座的年轻人,打断了阎伯屿的沉思,他望向眼前年方弱冠相貌俊秀的青年,勉强捡起笑容来,依旧与他寒暄。
在得知眼前这位年轻人就是王勃时,阎都督不由赞道:“你那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实在绝妙。”
当然,不管是此时的阎伯屿,还是此次参宴的所有人,包括王勃自己,都不会想到,他也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之一。
姜沃选中江南西道,是因为此地乃‘大唐重要产粮地’。
但她在江南西道十八州里,精准定位洪州,多半就是为了《滕王阁序》情结了。
然而此时,王勃怎么会想到这件事,他只是将阎都督引入坐席,然后步履轻快又上了几层楼,准备去禀明姜侯——阎伯屿到底是洪州都督,他需要去问一下,姜侯要不要单独见一见。
“不必了。”
对姜沃来说,她坚持请阎都督,主要是一个原因:《滕王阁序》里有一句‘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
且据唐才子传所记,原本这滕王阁宴,就是这位‘阎公’所行,原本这位洪州都督是为了捧自己女婿的才名才设此宴。
他提前一天就令女婿先写好了一篇《滕王阁序》。到了宴会当日,原是客气一下问在座诸位才子有没有愿意为滕王阁作序的。*
在座其余文人多有眼色,都表示才疏学浅,要把舞台留给都督女婿。
然而王勃
不知是没有领略到阎公本意,还是领略到了也不管,依旧是‘领导夹菜我转桌’(可见王勃仕途不顺是有原因的),直接就应下了作序,挥毫而成。
谁能料到,这一挥笔,就做成一篇瑰伟绝特千古绝文来。
绝到阎公一见,再违心也说不出不好来,只好赞叹:此乃天才也——这还捧什么女婿,让女婿再写就是丢人对照组了。
故而姜沃是特意给阎都督下了帖子,为怕他避事不来,姜沃还是写的亲笔帖。
阎都督必须来,不然不是缺了典?
*
而王勃在姜侯面前回禀过阎都督之事后,也没有即刻走。
他好奇地看着桌上摆着的木板、刻刀、蜂蜡、烟墨菜油等物。
作为随行巡按使的书令史,王勃知道这三个月来,在替劝农使压阵之余,姜侯也没闲着。
她一直在研究一样新的印刷之法,据说叫蜡版印刷。
顾名思义,跟如今坊市中最多见的雕版印刷原理仿佛,只是不用将字刻在木头上,而是在木板上刷一层特制的蜡,之后在蜡上刻字形成蜡版,再在蜡版上滚特质的油墨来印刷。[2]
以王勃的聪慧,很快就想到了这种蜡版印刷的好处:一来成本低,不用每次都用一块上好的木板;二来,效率高,在一层软蜡上刻字也好,写字也好,都比刻木板容易多了!
比如现在。
王勃就见姜侯与库狄署令边说起蜡版印刷之事,边让周姑娘现场在蜡板上刻了一首诗——女娘们搬运和雕刻坚硬的木头或许会有些费力,若无经验还容易受伤。
但写蜡板则不费劲,只是需要心细以及会写反阳文。
而工艺容易就代表着快,代表着能够传报迅速!
王勃自己是考过科举的,每年中举名单出来,京城人都要等手抄传送,何况是外地。
若是能迅速印出许多份名单来,通过驿站传向大唐各地……
王勃正这样想着,就听姜侯对库狄署令道:“还得精进。蜡版印刷最麻烦的就是质量问题,蜡刻的字太容易糊了。()”
“若只是刻大字,印名单也罢了,可若是报纸,这种蜡版的质量,还不够。?()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报纸?
王勃听到了一个新的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