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退了一步? 动机—证据—声势三部……(2 / 2)

次日,大朝。

姜沃站在朝上,听太尉与皇帝议起新岁之事,语气平和。

忽然想到了去年——到了年底,朝臣们本来也是欢欢喜喜准备过年的,结果腊月里忽然出了个房遗爱谋反案,朝上‘整个晋西北乱成一锅粥了’。

今年……又要如此了。

太尉禀过年节事,皇帝颔首应准,又随口问道:“众卿还有奏否?”

“臣有奏!”

长孙无忌随意瞥了一眼,见是御史台的人,就又散漫转开目光。

御史台弹劾朝臣,不说日日有,但隔三差五就来一回。

且这位出列的御史,长孙无忌虽记不清名字,但知道是清河崔氏人,崔氏也算是……

长孙无忌还未想完,就听御史中丞崔义玄铿锵有力道:“臣奏吏部侍郎柳奭潜通宫掖,潜行不轨,意图谋逆!”

有一瞬间,太极殿安静的,人人都能听清,风吹过窗纸的轻微悉索声。

谋逆?!

他们听错了吗?

谋逆!

却是褚遂良先反应过来的:“放肆!诬告宰辅……”忽然想起来柳奭已经不是宰辅了,褚遂良换过词汇:“私诬谋逆,罪不容诛!”

无论是谁,沾上谋逆二字,头上都像是悬了一把刀。

以至于柳奭一时太过震惊,反应比褚遂良还慢半拍。

此时被褚遂良的话从惊动中拉出来,才忙站出来:“陛下!”然而还未申冤,就被皇帝打断:“御史有奏,话才说了一句,朕还未听完,褚相便急着替朕治罪了?”

褚遂良忙道:“臣并非此意,只是此等诛心乱正之言发于朝堂……”

皇帝呵斥道:“并非此意就退下!”

褚遂良灰头土脸闭嘴,退回了原位。

皇帝又对柳奭道:“有柳卿申冤之时,先听御史言罢。”

柳奭也只得脸色煞白暂且起身退下。

他与褚遂良不由都目视长孙无忌:太尉不是就皇后事,已经与陛下商议定了吗?

长孙无忌并无暇看他们二人,只是注视着御座上的皇帝。

*

“上月皇后于行宫安养,魏国公府便多出怨怼之语,以至京中流言四起。”

“柳侍郎窃以中宫不安,常泄禁中言语,私揣上意,屡言忧陛下有废后之意!”

“柳侍郎乃皇后之舅父,忧皇后被废,又愤于陛下去己宰辅。故而有意谋逆拥立太子以自保!”

柳奭好容易忍到他说完,立刻反驳道:“血口喷人!此皆出自你腹内假构,阴私揣测!”

是揣测吗?

不,是动机。

之前流言纷纷,陛下有废后之意。更有魏国夫人四处求神拜佛,现于人前。加上太尉神来一笔,压着柳奭退去中书令之位。

在朝臣们看来,魏国公府和柳氏岂能不怨怼。而他们,又手握东宫,若对皇帝不满,保全自家最好的法子是什么?

拥立太子。

动机已经阐述完毕。

姜沃垂眸听着,接下来是——证据。

*

而柳奭怒斥过‘血口喷人’后,忍不住去看崔敦礼。

你崔氏人,为何突然站出来行此诛心之言!

崔敦礼原本也在惊变的愕然中,忽然接受到柳奭的目光,觉得好大一口锅从天而降。

他对这位崔义玄并不太了解。

这位是清河崔氏,他是博陵崔氏,彼此虽同气连枝但并非一家。

然而很快,柳奭就顾不上看崔敦礼了。

继御史台后,大理寺丞侯善业站出来道:“臣亦有奏。魏国公府以私婢入东宫,屡使人与太子递私言——此时人已在大理寺中。”

大理寺正卿是卢家人,此时跟崔敦礼一样觉得锅从天而降,面对柳奭的目光,很想茫然说一句:啊?我大理寺什么时候掌握了这个罪证?我真不知道。

人怎么就在大理寺中了?

姜沃看着眼前笏板。

这是证据。

接下来是——声势。

*

听闻魏国公府置私婢于东宫,柳奭闻言色变,这真的很像妹妹能干出来的事儿!

他不敢否认,只道:“陛下,此事臣实不知。臣也未曾传递消息进东宫!”

此时长孙无忌终于起身。

他已然看明白,是皇帝。

皇帝竟然还有废后的心思。

长孙无忌道:“陛下,魏国夫人如此行事不当,可褫夺诰命。然若以此就加以牵连,甚至给柳奭扣上谋反的罪名。臣以为,实在过了。”

见太尉终于定下基调,其余宰辅纷纷附和。

看着长孙无忌,皇帝忽然想起,去岁宗亲谋反案,自己也跟舅舅说过一样的话:株连甚广,实在过了。

太尉不允。

然而今日,舅舅又以此为由要救柳奭。

皇帝对着下首太尉微微一笑。

然后遍问群臣:“众卿以为如何?”

皇帝话音刚落,长孙无忌便听近处有声音道:“魏国夫人是柳侍郎之妹,魏国夫人传了消息进东宫,与柳侍郎私传何异?”

说这话的是礼部尚书许敬宗,他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补了一句:“不,当时还不是柳侍郎,而是中书令。”

“臣还记得,去岁太尉彻查谋反案,当时定下吴王罪证,便是潜构谋逆。”

“陛下,东宫年幼,易为奸人所惑,臣请彻查此事。”

许敬宗此言落下,中书舍人李义府附议,御史中丞袁公瑜附议,兵部郎中周璟附议……

诸宰辅尚书都骤然发现,似乎有些不认识下面的官员了。

那些听话的沉默的,他们从未看在眼里的官员,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陌生的富有攻击性的政敌。

姜沃眼中,太极殿似乎变成了棋盘。

黑白分明的棋子。

而今天,每个附和的人,都已经选好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