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太过惊讶,李二都忘了隐藏好自己的情绪。赵眠虽在盛怒之下,尚有理智残存,得以捕捉到他神色的异样。
李二似乎并非全然是因为他的外貌而惊讶,他的眼中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不太确定的困惑,就像是……是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
莫非,李二真的在哪里见过他?
李二愣神之际,手上的力气也无意识地减弱。赵眠来不及多想,抓住机会,左手肘向后溘然一击,狠狠撞在李二腰间。
痛感袭来,李二眼睫颤了颤,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可惜为时已晚。
赵眠趁机挣脱了他,然后猛地扬起右手——
啪。
赵眠赏了李二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个耳光赵眠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把李二打的有点懵,脸偏向一旁,脸颊火辣辣的烧着。
赵眠如临大敌地盯着李二。黑皮鱼贩从一种震惊陷入了另一种震惊,一动不动的,好似灵魂出窍一般。
李二最好得心悸症死掉,赵眠无不恶毒地想。
一时半霎,两人都没有说话。
夕阳落下,璀璨不再,伫立在暮色中的芦苇有了几分萧萧之感,不远处其他人的打斗声仿佛也变得模糊起来。
半晌,李二才缓缓转过头。
“扇耳光,你认真的?”他黑着一张脸,气极反笑,“打哪不好你打耳光,你这让我怎么扇回来。”
赵眠算是看出来了,李二看似不拘小节,实则也是个记仇的。他一直记着自己当初让他跪下说话的仇,憋屈到今天才寻到机会得报大仇。自己方才那一巴掌,李二肯定也想打回来。
赵眠冷冷道:“怎么,你不打人耳光?”
李二说:“我确实不爱打。”
“那正好,我爱打。”
赵眠话落,又一次快准狠地扬起了手。
早有准备的李二自然不会让他得逞第二次。
赵眠的动作在半空中被迫停住。他衣袖宽大,又是由上等布料所制,丝滑如水,扬手的时候袖摆也跟着滑落,露出一节白皙的手腕被李二牢牢握在手里,无论使多大力都动弹不得。
见赵眠扇了一个耳光还不够,还想扇第二次,李二脾气也上来了,皱着眉道:“你少给我得寸进尺。”
即便受制于人,赵眠也绝不会输了气势,命令道:“松手。”
也不知李二究竟认不认得他这张脸,假设李二真的在南靖见过他,此时为何还敢对他不敬?
李二大概是觉得既然已经得罪了,看样子也挽回不了,索性随心所欲,先让自己爽一爽再说。
“我不扇你耳光,”李二握着赵眠的手腕,两人面对着面,赵眠被吹起的长发弄得他脖子上发痒。他心血来潮,半真半假道:“这样,你让我揪一撮头发,就当是还我那一巴掌。”
揪头发?还是一撮?轰——
怒火几乎烧尽了赵眠的理智,好在十八年的仪态教养让他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也没有像个穷寇疯子一样失态:“你敢?!李二,你若敢动我,我还会让你身后的一切,陪着你一同哭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李二笑道:“你装腔作势的时候也该先看看自己的处境……”话未说完,李二忽然抬起头,朝芦苇荡外头看去。
赵眠这才注意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外面的打斗声小了不少。沈不辞的声音适时传来:“公子?!”
赵眠愕然睁大双眸。
李二循声望去:“哎,你的人来找你了。”他凑近赵眠耳畔,就像不久前赵眠威胁他一样轻声威胁赵眠,“你说,要是他们看到自己高高在上的公子敌不过一个黑皮鱼贩,会是什么心情?”
赵眠:“……!”
决不能让沈不辞,让他的属下,看到他们敬重的太子殿下在一个黑皮鱼贩面前吃了亏。
绝对不能。
赵眠已经管不了仪态了,他不能大声呼救,正欲拼命挣扎,忽然手腕上一轻。
李二在沈不辞看到他们的前一刻,放开了他。
沈不辞冲进芦苇荡,看到太子殿下和李二站在一起,身上没有什么伤,脸色却极其难看——比以往任何一次发脾气时都难看得多。
赵眠和沈不辞视线相触,沈不辞担忧地唤了声“公子”。
赵眠袖摆里的指尖发着颤,一字一句道:“杀了他。”
沈不辞目光一凛,周身间杀气暴涨:“是。”
在尽量保全自身不受伤的情况下,沈不辞的身手或许和李二不分上下。可一旦太子殿下下达了命令,他就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完成殿下的吩咐,哪怕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然而这个时候李二却不打了,和沈不辞简单过了几招后,没出息地丢下一句“打不过”,转身就跑。
李二等人的轻功乃是一绝,只见他纵身跃起,眨眼的功夫就落在了芦苇荡外。
赵眠果断道:“追。”
此时云拥和花聚也在援兵的帮助下脱了身,见自家主人现身,连忙迎了上去。
“主人?”
“主人你没事吧!”花聚显得十分诧异,“你嘴怎么了,受伤了?”
赵眠和沈不辞紧跟在李二身后出了芦苇荡。
云拥和花聚看到不戴帷帽的赵眠,均是一愣,尤其是赵眠看上去安然无恙,她们的主人嘴却破了,孰强孰弱一目了然。但她们也只是愣了短暂的一瞬,便立即提剑欲迎敌。
李二及时拦住两人:“不打了,撤。”
云拥问:“为何?”
“他是……”李二稍作停顿,改口道:“他是南靖人,还至少是个高官权贵之子,别惹他。”
云拥和花聚很清楚,以他们目前的处境,绝不是和南靖起冲突的时候,可主人是从哪里看出人家是南靖人的。
云拥问:“主人在南靖的时候见过他?”
花聚道:“总不能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主人就觉得他是南靖人吧。”
李二言简意赅:“点春枝。”
云拥和花聚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疑惑。
“他身上有点春枝的味道,这种名贵的茶只有南靖权贵能喝得上。”李二说到一半,不期然地扯到了嘴角。他吃痛地“嘶”了一声,摸着自己被扇的地方,竟然摸到了一点血渍,不由忿忿道:“下手真够狠的。”
李二令出如山,援兵们且战且退,各个轻功不俗,不一会儿就没见了踪影。
一个影卫问:“殿下,还追吗?”
此一战,虽然没出人命,但也是两败俱伤。沈不辞当时赶着回到殿下身边,一度下了死手,重伤了李二的几个援兵。相比之下,他们都是一些皮外伤。
赵眠盯着李二等人消失的方向,如今他可以百分之百确定,李二的身份绝不简单。无论李二是东陵人,还是北渊人,乃至是亡了国的西夏遗民,他在本国一定是个人物,而且有可能曾经见过自己。
这等危险的角色,即便暂时杀不了,也要将其吊起来打,以泄他心头之恨。
与此同时,赵眠也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能乱发脾气,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成年人应当以大局为重。